第七章临终遗诉忆过往箫声香粉引花开
似乎是心有灵犀,远去天山的巽恬,保住了素娥的一点子真气。可惜,终究是保不住她的性命。
移星宫自占领天山后,就将原本天山派建造起来的几处阁楼全然拆了。不过半月就按着旧都的模子,造起了众院楼。一时间,潜伏在肃镇的数百名弟子尽数上山,各司其职。一切,仿佛没什么变化。只有一路上,双色的彼岸花,昭告着江湖,天山易主,移星称霸。
彤箐在地宫迷城,已经将自己的全部内力灌注于药浴中的女子身体里,运行了三个周天。女子缓和了一点气力,服用了天山冰蚕磨粉制成的七虫丹,脸色由苍白变的微粉,想来只有几日的寿命。彤箐将昏睡的素娥送至炼药的房间,希望灵药熏制的蒸汽可以多少为她续一点时间。
看见了玄色的影子,一抹红晕浮上双颊,又深深忍住了笑意。那玄色刺了盘金的双龙出海的影子走了过来,看守的众人纷纷跪下。
“圣君”她徐徐福了身子,目光只停在了他的脸上,把一股欣喜压在心底。
“素娥如何了?”他并不看她,只极严肃的问了那病重的女子。
“回圣君,素娥姑娘只有几日的命了,病的严重,只怕回天无力。”彤箐半含酸的止了情绪,回答了他的问话。
“一切东西,可有准备妥当。”
“回圣君,所有的东西早已准备好了。圣主所要的,在一月前已然送去。”
“退下吧。”
“是,弟子告退。”
彤箐慢慢退下,回头看了一眼那男子。握紧了大毛的斗篷的前襟,低头浅浅一笑,按动机关,转身消失在面前的墙壁里。
巽恬进入素娥所在的药房,运气于掌,推送真气于她的七筋八脉。深知不过是几日的寿命了,只取出一枚檀木雕刻的小圆盒子,将小小的红色药丸弹入素娥的双唇之中,素娥咳嗽了一下,觉得身体有了力气,双目缓慢睁开。
醒来看见巽恬,不是不感动的,双眸间含了泪花,顺着消瘦的脸庞缓慢流下。因着她实在是太过于虚弱,想起身却不能,跟在巽恬身后的影子接收了一个微小的动作,上前扶起素娥。
素娥见着他的样子,和许多年前并无太多不同,只是严峻凄冷,凌厉逼人,早没有了多年前的意气风发,俊朗潇洒。
“少主”她缓慢的开口,一时间仿佛有了使不完的力气,竟然能自己坐了起来。
“素娥不负所命,少主安排的事情,已然办好了。”
“你可有遗愿?”
“属下也知命不久矣,此生为主人少主鞠躬尽瘁,也算是尽了忠义,报了主人的恩德。少主,我,我每每只能远远的望着你,如今我快去黄泉见我的韵儿了。少主,你可否,可否抱一抱我,如此我即使在九泉之下,也无憾无悔了。”
巽恬看着她眼神里的期盼,由着期盼变得布了血丝。让屋子里的人全部退下,他上前扶起素娥,让她的身体靠在自己的肩头。她的脸上依然没有了年轻时候的光彩,除了五官仍旧是倾国倾城,然而苍白的皮肤上没有半点血色。这样的容颜,换了任何男人,都抵御不了,都会从心底生出怜惜来,只是他自己早已算不得男人了。
素娥靠在他的怀里,心下却明白,这短暂的依靠也不过是交代了她这一生的忠心耿耿,交代了她生命末尾的一点点期盼。纵然是冰冷的,不带一点感情的,也已经是她得到的最好的结果了。她这一生,虽然无数次的期盼着,也无数次的幻想着这样的场面,只是真的到了这一刻,却再也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少主,有许多话已经不必再说了。主人的救命之恩,我也算报答了。韵儿活不过来了,我很感激,少主终究是尽力了。赔了我的命,若能完成少主的大业,我也算死得其所。当初,不该有韵儿,纵是有了,我也不后悔,这些年她给了我许多欢乐。”
“是要替你的女儿报仇么?”
“不,少主。韵儿无辜,罪魁却是我,怨不得别人的。若非我执意带她去疫区,她也不会,也不会。”
“待你死后,你和你女儿会合葬在一起。”
“少主,我还有最后一个愿望。求你,一定答允。”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死死的抓住他的手,连同声音都变得嘶哑。
“秦褰,求少主留他一命,大秦钱银的所有秘密,都已经尽归少主。他奉命暗中经营着大秦的铸银司,还会对少主有用的。这一生,我实在负他太多,终究是韵儿的父亲。求少主答应奴婢。”
“本君答应你,若他不具备任何威胁,本君会留他一命。”
“谢少主。”
“你若是动情,为何不在他身边多留几年?早知今日,以你的聪慧,势必可以有所转圜。”
“奴婢这一生,不曾对他人动情。只是,人生终究难得一知己。他对我这般好,我终究是不能害他性命的。”
“痴人。”
“少主,我很感激最后是死在你的怀里,纵使我知道,这唯一的短暂时刻,不过是你对我忠诚的一点点交待。但是,但是,但是,我真的也心安了。”
她知道他的这一点温柔是毫无温度的,如同抱着一只枕头,一个物件没有什么区别。那又如何呢?韵儿,她仿佛看到她的女儿,那么灵动明媚的笑着,来接她。终于,在安详的微笑里闭上了双目。
巽恬放下她,抚着她的长发,终究是为自己尽忠了半生的人。想到将她送入秦褰的身边,一抹红妆,娇俏明艳一双眼睛灵巧有神,一曲舞姿倾国倾城,打动了在场所有男人。
直至月上中天,殿中灯火通明。演奏上古传下来的一套青铜编钟,乐圣郭碧遥使过的和田白玉箫,百年梧桐制的箜篌,前朝贵妃奏过的琵琶。配着殿中九尾天狐盛了海青鱼制油明亮的灯。焚了百树松明提炼的香。
一片平和的景象,只有近身侍候的人才知,这平和无波之下,全然是冰冷如雪。彤箐安排了歌舞姬,红衣飘带,腰肢纤细婉转,素手纤纤。若是平日里,他还能抬头看上几眼,只是今日半点兴致也无。彤箐又奉上天山产出灵芝酿造的酒,美人佳酿,胜于人间天堂。
巽恬只饮着那酒,灵芝所酿造,加了冰块,有凉丝丝的清甜。彤箐,猜不出他心中所想,亦不敢问。只看着他空洞的眼神,看不出任何端倪。想着白日里,他二人独处了一会子,心下泛起酸来,又想到能远远看着他,同处在一室之下,又泛出了甜,活活把那酸给淹没了。就算多卖命了几年又如何,终究谁活的时间长,谁就能多于他相处的更长。这样想着,自己算不算也是幸运的。这样想着时,殿中已多了一人。
彤箐见着那人,白衣如雪,一身天蚕丝织就的斗篷裹了一圈绒毛。半张脸隐于白纱中,星眸冷目,严肃异常。只一瞬间,众人皆跪下了。
“参加圣主”
“免了,继续吧。”
巽恬见她,空洞的眼里有了光彩。放下酒杯,只笑道。
“你来了,药可按时吃了?”
彤箐听了这柔软的似一汪春水的语气,只憋住了苦涩退开了几步。随着她坐在他右侧。这苦涩也就憋的麻木了,麻木的心里像塞了一只茄子,喘不过气来。
“吃了。你看我气色不是好很多了。嗯,这是什么好酒,特地留了给我的么?”
“喝起来有点灵芝的温润,入胃也温暖。只是喝的时候,有点凉凉的。虽可以喝,也少饮几杯。”
“总是唠叨着,可见我听了。总是难见你一面,正该多喝几杯。这奏的什么乐?红衣美人舞得什么?”
“我不曾注意,你只让他们听奏你喜欢的。”
“什么酒也值得你这么夸了?我觉得一般得很。”
“若是比起你酿的,的确是还差了许多。只是这几年你酿的少了,余下那么点,喝了也就没了。”
“什么时候出发,我时间可是不多的。”
“明日如何?”
“这么早么?上次匆匆而来,我还未曾见过这儿的美景呢。可惜了。”
“这有什么难的?我倒是发现了一处极好的地方,这个时候只怕景色正好,你可去?”
“为何不去?只是黑灯瞎火的,能有什么美景。”
“今日虽是弦月,月光却也明亮,走吧。”
彤箐取来一件大氅,伺候巽恬穿上。他只取了一支墨玉的长笛,随风而去。堇月跟了他后头,踩了树稍,踏了雪痕,不一会儿,就停在了后山半山腰一处隐蔽的树林中。
头上一片微弱的月光洒下,树林中白雪皑皑,除了树木稍微矮些,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算得什么美景?你是欺负我年纪大了不成。”一边哈了口气在手里,搓着手。
“马上就看到了,不急。”看她发冷,取下了自己的大氅給她披上,她自己把大氅的结打上,等着好的风景。
巽恬取出一小瓶子的,香甜的粉末,往空中一撒。拿着长笛,吹奏了一曲海棠弄。不一会儿,空中有微光出现,是一片萤火虫被香味引了出来。
堇月伸出手接了几只,跑到萤火虫中,大氅随她转动着卷入一些光点。巽恬看着她的身影,柔和的神色温暖了整个树林。
“怎的发现这个地方的?如何会有雪天的萤火虫?”
“偶然发现的,这附近有野生的雪玉红花。子时开花,这些萤火虫以花为食,在快花开的时候出现。刚才那粉末,就是采集的花的花粉。你看这林中。”
堇月遂认真的就着萤火与月色的光,果真有许多花朵盛开了。临雪而开,花瓣如同蒲公英一般,却比蒲公英更加的大朵,更加美丽。这些萤火虫落在花上,极其美丽。
“走吧,明日还要出发去西京。再睡完些,只怕便不用睡了。”
“师哥,这花能酿酒么?”
“我不曾试过,不若明日让人采了几斤,你研制一番。”
“不用了,以后回来,我必要自己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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