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不可重来。
——题记
1
看着镜中的自己，阿文的心像是掉进了滚油锅里，备受煎熬。右边的脸就像一块肉红色的塑料遇热后自然卷曲的样子，凹凸不平，和左边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由于右边的脸的拉扯，左边的脸像是抽了丝的手帕，看久了也觉得别扭起来。
不知何时，母亲已经站在阿文的身后。阿文把注意力全部在面前的镜子上，所以丝毫不曾察觉。她从后面看着儿子耸动的肩膀，心里不是滋味，只好咬紧嘴唇，却无法忍住泪水。她想离开，又怕儿子一时想不开。想开口安慰儿子几句，她觉得自己的嘴皮子有千斤重，嗓子也堵得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啪的一声，阿文一拳砸在眼前的镜子上。眼前的镜子顿时碎成了几十块碎片，每一片上都怯生生映着他的脸，那张让人觉得陌生的脸。他轻轻地收回拳头，镜子中央有一块鲜红映记，正顺着镜子的裂缝往下流窜。
她愣了一下，从后面抱住儿子，两个人的哭声交织在一起，就像酣畅的雨声和轰鸣的雷电。
2
晚饭时，阿文把王芳远来信的事情告诉父母和姐姐阿月。不等他们接话，他喃喃地说自己愿意去法庭️上为她作证。话音刚落，他们三人不约而同地放下了碗筷。
父亲看了一眼儿子，点了一根烟，猛吸了一口，对他轻声说道：“阿文呐，她的事情以后你就不要掺合啦！”说完，他又猛吸了一口烟。
母亲瞪了一眼父亲，看了儿子一眼，试探似的说道：“你爸说得在理。医生说你脸上的皮肤正在恢复，最好不要见阳光！”
“见阳光能咋，脸已经成这样子啦！”阿文的情绪变得异常激动。阿月赶紧给父母使了个眼色，看了一眼阿文，柔声说道：“开庭的日子是几时？你要是愿意出庭作证，姐陪着你去！”
阿文感激地看了姐姐一眼，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3
两周后，阿文再次出现在法庭上，这次他是以证人的身份出现。他从证人席上望向王芳远，她似乎变得更憔悴了，但脸上神情显得轻松。她望向他，阿文发现后，立刻用手遮挡着自己右边的脸，头顺势低了下去。
这次案件的审判，似乎把重点放在了硫酸的来源上。硫酸来自那瓶王芳远买给阿文的爽肤水，它来自市里最大的百货公司，有正规的供货渠道，排除了被人做手脚的可能。据王芳远本人回忆，自己买完爽肤水就直接回家了，没有去过其它任何地方。所以，爽肤水被做手脚的地方几乎可以断定就是在王芳远的家里。
如果真如王芳远的律师所言，她没有往爽肤水瓶里注入硫酸。那这个人会是谁，难道是王芳远九岁多的儿子？因为案发时，只有他们三人在那所房子里。警方调取监控，只有他们三人出入这所房子的记录。如果真是她的儿子，王芳远肯定不会这么毫无顾忌的翻供。阿文的脑子飞速地转着。坐在他边上的阿月，发现弟弟有些出神，便轻轻咳嗽了一声。
王芳远的律师不紧不慢，引用证据，证明着当事人无辜，似乎一点也不着急透漏嫌疑人的名字。
4
和上次开庭一样，王芳远的前夫阿翔也前来听审。法庭上的情势让他有些坐立不安，他觉得律师似乎有意无意地要把话题往自己的儿子身上引。如果一旦做实了儿子的罪名，孩子的这辈子就算是毁了，即使他因年幼可以免除牢狱之灾。他想不到前妻竟然如此歹毒，为了让自己脱罪，竟然毫不在意儿子的死活。他感到忐忑不安，思绪不由自主地飞回到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他把从朋友那里弄来浓硫酸，装在爽肤水的瓶子里，想乘着送儿子过去的时候，用调包计换了阿文的爽肤水。可惜天不遂人愿！那天晚上，他和儿子在小区门外就遇到前妻，儿子就欢欢喜喜地跟着前妻走了，留下他一个人独自站在那里思绪翻滚。
三天后，阿文被毁容了。听到这个消息，阿翔着实感到心惊胆颤。他赶紧去查看放在卫生间的那瓶特殊爽肤水。瓶子还在，只是里面已经不是浓硫酸，而是变成了真正的爽肤水。他心里疑窦丛生，但还是决定把这瓶真正的爽肤水丢到了小区的垃圾桶里。
5
在看守所的日子，王芳远度日如年。儿子的到访，为她带来了一丝阳光。她的父母带着儿子一起来看她，老两口基本上没有说几句话，除了流泪还是流泪。看着年迈的父母，她除了陪着流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儿子却没有掉一滴眼泪。临走前，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郑重其事地交给她一封信。
等儿子离开，王芳远一遍一遍读着这封信。信不长，用简单的文字写就，涂涂改改的地方不少。其中，有一条线索就是前夫买了浓硫酸。她将信将疑，如果信的内容属实，硫酸如何进入自己的家里。监控里显示前夫根本没有来过家里，莫非是前夫借儿子之手做就的这件事。要是果真如此，找出真相，就可以将前夫绳之以法，只可惜儿子会被牵扯进来。这让她进退两难。
王芳远一连好几天都举棋不定，神思恍惚。有一天，她的私人律师来探望她。鬼使神差，她说起了儿子的信。律师建议她提起上诉，不但承诺绝对不会把她的儿子牵扯进来，而且还会让前夫主动伏法。她还想要追问，狱警过来告诉她们探视时间到了。
6
看着前妻的律师成竹在胸的样子，阿翔的心一点点越揪越紧，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多。莫非毁容的事情真是儿子干的，他不禁这样想着。旋即，他又摇了摇头。他想从包里取一张纸巾擦把汗，儿子的诊断证明书印入他的眼帘。他的思绪又一次乱了。
休庭时间给了阿翔一个喘息的机会。此刻，他想要去质问前妻到底想要干什么。但想归想，因为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在从卫生间回来的路上，他遇到前妻的私人律师。他忍无可忍，冲上去尽量压低声音，狠狠质问她到底要干什么。
律师阿芳丝毫没有被阿翔的气势吓到，停下脚步，轻轻拽了拽衣领，微微地扬了扬头，栗色的短发在重力的作用下，乖乖地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她莞尔一笑，接着答非所问地说：“我要干什么，待会你不就知道了？”
阿翔气急败坏，口不择言地说：“别打量我不知道，你救她，不就是想和她在一起？你醒醒吧，她已经有了阿文。你要是伤到我儿子半根毫毛，我跟你没完！你个死变态！”
阿芳眸光一转，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一双透着寒光的眼睛盯着他的脸，用极其冰冷的语调，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这是在威胁我吗？”说完，她踩着高跟鞋，聘聘婷婷地走开了。
7
案件审判正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律师阿芳正在向法官总结陈述王芳远不可能伤害阿文的证明。这时，阿翔站起身，一字一句地对法官说道：“这件事从头至尾是我做的。”
阿文和王芳远同时看向阿翔。法庭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从容地讲述了自己如何购买浓硫酸，如何用儿子的钥匙偷配前妻家的钥匙，如何利用假扮成阿文进入前妻家把爽肤水换成了浓硫酸……
阿翔的陈述像一根线，把所有的证据串了起来，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听着他的犯罪过程，只有王芳远和阿文有些出神。
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认定，视频中周三晚上九点钟进入王芳远小区的那位身穿黑衣的高大男子就是阿翔，其实那是阿文。因为疫情缘故，阿文带着口罩，而那眉眼与阿翔极其相似。阿文刚要开口说话，阿翔和王芳远同时看向他。他们两个人的目光是饱含着浓酽的祈求。他只是动了动嘴巴，便把目光转向了别处。
8
王芳远被判无罪，当庭释放。阿翔因有故意伤人嫌疑而被警方收押。
阿文离开这座城市前，他给王芳远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我可以原谅让我的脸成为这个样子的人，但我永远无法忘记这件事。珍重，爱你的阿文。”
一周后，王芳远收到前夫的一封短信：“阿远，对不起！一直以来，我对你怨恨，直接影响到了咱们的儿子。我没有教导好他，以后教育他的重任就交给你了。信封里附有儿子的病例，请不要让他看到。不要告诉他，我去了哪里。珍重，阿翔。”
王芳远手里紧紧攥着儿子的病例，反社会人格五个字，在她眼前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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