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暗杀掉了吴焕成，影响确实是巨大的；响响当当的给那些和日本人合作的汉奸们一记当头棒喝。
成功的喜悦是短暂的，对于周云与她的战友们。一个问题，他们不得不开始面对；下一个任务。
按照“冷锋行动”的计划安排，他们接下来的任务，就是要暗杀掉哈尔滨城内的第二号汉奸周庆善。根据“冷锋行动”中的指示，这个周庆善在1932年日本人占领哈尔滨后，就开始和日本人合作，积极拉拢本地农户为日本人种粮。特别是在日本人开始向东三省移民过程中，他给了移民过来的日本人很多便利。尤其在1940年当上了哈尔滨的农协会会长后，更是冥顽透顶的为日本人服务，全然忘了自己是一名中国人的身份。是仅次于吴焕人的第二号目标。
该来的还是会来的。李非心想。他心里很难过，难以取舍。他不知道关于这件事，周云会怎么安排。照他的想法，不论怎么安排，周云都做不到。一头是组织的命令，一头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周云昨夜就走了，走的时候给他们留了道命令，让他们守在原地，等候组织上的命令。
周云虽然没有说要去哪里，李非猜她一定是回去了周庆善的家，也就是她自己的家。
韩子峰没有趁着短暂的时间闲着，而是和战友们商量起下一步的计划。
看着韩子峰他们热情、信心十足的讨论着下一步的暗杀计划，李非站在窗前，沉默不语，只是默默的望着窗外。他在心里埋怨着满洲的地下省委，这件事情怎么能派周云来呢？即使不知道她与周庆善的关系，也不能让一个女同志来此凶险之地。
“我们就在夜间来个突袭，冲进周公馆中。”韩子峰说，他用手在一张纸上笔划着，上面画满了一座房子的模样。“我和潘嘎子来个正面突进，四城和张超在一旁策应，李非在外围负责阻击附近巡逻的狗腿子。”
“就这么定了。”程四城一拍巴掌，赞许的说。他回过头来，望着窗前的李非，“我们这里倒是没有啥，就看李非的表现了！”
李非没有说话，仍旧直直的望着窗外。他的举动，让其他的四人感到纳闷，这才想起来，自从开始讨论下一步的计划，他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怎么？李非，有什么想法吗？”韩子峰不解的问道。他是了解李非的，知道他在大是大非面前，立场从来都是坚定；面对危险时，也从来没有过退缩、胆怯之意。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这些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这件事情不能瞒着他们。周云无法说出口，就只有自己来说了。
李非看着他们，慢慢斟酌着说：“这次的暗杀任务，你们要是想去做，我不会拦着你们，但是我……总之我是不会去的。”
四人怔住了，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李非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要不是他们都了解李非，知道他不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真要认为他是一个懦夫了。
韩子峰站起身来，走到李非的面前，语气诚恳的说：“这次的行动，看似容易，其实其中也是艰险无比。吴焕仁的被杀，肯定会让这些汉奸做了准备，弄不好周边都会有便衣潜伏。这种时候，你怎么能说出退出的话呢？”
李非不想看他直视自己的目光，转过头，看着房梁上一处残破的蜘蛛网，说：“我说了，你们要去做，我不会拦着你们。只因为这个周庆善，不是个普通人，他……。”
“他是个出名的大汉奸。”韩子峰斩钉截铁的说。
李非叹口气，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说法，犹豫了一下说：“可他同样是周云政委的亲生父亲。”
李非的话，不啻于扔了颗炸弹在他们面前，让其余的四人顿时怔住了，相互对望着，说不出话来。半响，韩子峰盯着他，一字一顿的问：“你说的是真的？”
李非点点头。
韩子峰颓然的坐回自己椅子上，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是啊！周庆善姓周，周云政委也姓周，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这其中的联系呢！
韩子峰想了片刻，向李非问道：“这件事，组织上知道吗？”
“应该是不知道，否则，组织上就不会派她来了。”李非肯定的说。
韩子峰陷入了沉思。他是一名坚定的革命者，深知在敌我的战场上，向来是你死我活的斗争。这里，不紧需要意志，更是要将仁慈抛之脑后。在与敌人战斗的战场上，他曾亲眼目睹自己的战友，因为对面的伪军也是中国人，而不忍开枪，却被对方打死。
作为一名革命者，不应有妇人之仁。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同志的残忍。
屋里的人都没有说话。程四城抱着双臂，低头沉默。潘嘎子和张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都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为难之处。
韩子峰思考了一阵，意识到这件事情即使难办，也要去办。但该怎样办？作为抗联二支队的副队长，同来的六人中，在职务上，除了周云政委，就是他了。他必须要拿出个主意来。首先，“冷锋行动”绝不能停止，这是事关国家、民族的大事，岂可有儿女情长的心态！暗杀周庆善是满洲省委制定的，既然制定这个暗杀计划就一定有他的道理。这也是“冷锋行动”的一部分，谁都不能阻止这个计划。
韩子峰缓缓的把自己的建议说了出来。
四人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
片刻后，李非否定了他的意见，说：“你这主意不行。首先我们都要正视一点；周政委是满洲省委委派的，她是‘冷锋行动’的指挥者，我们没有权利临时撤换满洲省委指派的指挥者。”
韩子峰摆摆手，说：“古书上有句话，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满洲省委指派周政委时，并不知道周庆善会是她的父亲。但现在我们知道了这层关系，就不能不再置之不理。我们谁都看出来了，因为周云政委，很可能会让‘冷锋行动’受到阻碍。这样吧！现在就举行一次民主会议，我们一共是五个人，大家举手表决，同意撤换掉周云政委的就举手。至于以后满洲省委有什么处分意见，我一人承担。”
韩子峰停顿了片刻后，加重了语气说：“同志们，不用我说，大家都知道‘冷锋行动’的重大意义，现在我们进行表决，希望大家记住这一点。”
说完话的韩子峰率先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其余四人相互看看，稍顷，潘嘎子举起了手。而后，张超也举起了手。
韩子峰将目光看向程四城。程四城默默的摇摇头，示意自己不会举手的。
“好！表决结束。两票反对，三票赞成。通过。”韩子峰斩钉截铁的说。
李非不置可否的摇摇头，说：“我们不能这样，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即使我们要这样做，也要周云政委在场，我们也要听听她的意见。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把满洲省委指派的指挥员罢免了，而当事人却不在场，岂不是说不过去。”
听了李非的说法，韩子峰思考了片刻，觉得这样做确实唐突了些，不但对周云不公平，就是对以后的行动，也会带来阻碍。身处险境，最重要的，就是要战士们合心同德。于是说道：“好，就听你的。不过，我希望大家记住，我们的表决是已经通过了的。”
按照预定的时间，周云也快回来了。
2
周云推开门进来，并没有察觉到战友们有些异样的目光。
她这次回家，和父亲谈了一番话。在早晨时，立即赶往约定地点，从接头人老杨那里取得了情报后，就急匆匆的赶了回来。她不知道，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她的政委身份，已经被战友们罢免了。她脱下大衣，从衣领的夹缝中取出一张小纸条，这就是从老杨那取回来的情报。展开，周云看了片刻，随手把纸条递给身旁的韩子峰。
韩子峰接过纸条，看到上面写着：敌人已知晓你们的存在，就在这两天，要在全市进行全面搜查。你们要寻稳妥之地隐藏，最近不要进行活动，待时机成熟。
韩子峰看完，又将纸条递给李非，待大家都看过一遍后，最后看的李非掏出火柴，把纸条点燃，看着它化为了灰烬。
周云这次和老杨接头，再次的提出了要见“曙光”的想法，老杨说他已经就这个问题和满洲省委提起过，给她的答复就是暂时不行。周云只好作罢，她知道满洲省委自然有自己的考量。这是在敌人占领区，打入敌人内部同志的具体身份和模样，知道的人越少，危险也就越少。
老杨很好奇，问她为何非要和“曙光”见面，周云只好含糊的告诉他，只是对这位同志好奇，想要当面感谢他这些年来为二支队做出的贡献。
“你这可是违犯了组织纪律啊！”老杨说。“要不是我对你知根知底，作为一名地下工作者，我可真要怀疑你了。不过，我把你的心意传达给‘曙光’，应该不算违反组织纪律。”
老杨的这个提议，让周云醒悟，这也是一个办法！如果“曙光”听到自己的名字而没有任何反馈，那另一个猜想，很可能就是真的。
离开接头地点，回来的一路上，周云心头盘旋的，始终是这件事情。
她不能忘怀啊！当她从南京地下组织的口中，得知郑天牺牲的消息时，心头是怎样的一声晴天霹雳。虽然作为一名从事地下工作的人员，知晓这种身份的危险性，但当噩耗真的成真时，她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相亲相爱的亲密爱人就这样生死相隔，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说。
如果说当初郑天的离去，带给她的是“割心”之痛，那在自己的父亲六十寿诞上见到那个叫“郑明”的人，则完全是震惊。震惊中又带来众多的疑点。
那天之后，她一度认为自己看错了，毕竟这个世界上长相相似的人，还是有很多。经过一天多的思虑，她确认自己并没有看错。再相似的两个人，也不会相似到这种程度。夜深人静时，她清晰的回忆出，这个叫“郑明”的人，当时走路说话的姿态，完全就是郑天。
郑明就是郑天。这个结论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欣喜，反倒让她向更深层次去想。经过一段时间的考虑，能给她的，就是两个结论，一是郑明就是“曙光”；二来郑天就是当年南京地下组织中的叛徒。
这两个结论，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在天上的好说，等到战争结束了，自有相见的一天。无疑，这是让人向往的。
在地下的呢？这个叛徒曾经让南京地下党的很多同志被捕、枪毙，是个双手沾满革命战士鲜血的人。这个人认识自己，很可能还认出了李非，那这个人，就必须要除掉。
是否除掉，眼下就看接头人老杨带回去的口信，弄否有反馈回来的消息了。
因为心头有事，她回到韩子峰他们的屋内时，并没有发觉他们脸上有异样的表情。坐在一把小木墩上，心里想着老杨纸条上的信息；敌人很快就要在哈尔滨进行大搜捕，她们这里肯定会受到敌人的盘查。该将战友们藏在哪里，才会躲过这一轮的大搜捕？
冥思苦想了一会，周云心里有了主意；虽然这个主意并不是最好的，但确实值得试一试。但这件事情该怎样和大家说呢？
周云正在思考时，韩子峰走上前来，直截了当的对她说：“敌人要在哈尔滨进行大搜捕这事，我们已经知道了消息，怎么都有办法躲避过去。但现在有一件事，必须要进行讨论；就是对除掉大汉奸周庆善的事，你怎么看？”韩子峰说着这番话时，特意把“大汉奸周庆善”这几个字，加重了语气。
周云抬起头来，看着他，心内比较诧异；满洲省委传来的消息，韩子峰已经看到了，已经吩咐他们暂时要停止行动，躲过这一波的风头，不知他为何又提起这个计划。
周云缓缓的说：“这件事情，我们要听从满洲省委的指示，避过这一阵的风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过后我们再对这件事情从长计议。”
韩子峰长长的叹了口气，说：“从长计议？那好，我以抗联二支队副队长的身份，问你一句话；周庆善是不是你的父亲？”
周云心内一颤，将目光看向一旁站立的李非。李非微微的点点头，承认了这个秘密就是自己说出去的。而此刻李非的心里十分后悔，他若是早知道满洲省委会来这个“暂缓行动”的指令，他说什么也不会把这个秘密透露出去。
周云陷入了沉思。她并不是埋怨李非把这个秘密透露出去，而是在斟酌着这件事、从满洲省委到自己的父亲、再到眼前这些出生入死的战友们，该怎样稳妥而又能够在不说明一些事情的情况下，把这件事情说清。方才她就在考虑该怎样向大家说明，总的说来，她还要感谢李非，事先把这个秘密透露出来，否则，自己直接提出来，还要让大家心理上适应一下。
有些事情，事关重大，周云是不能说出来的，即使是出生入死的战友们，也不能。这是组织上的规定。
面对韩子峰的诘问，周云点点头，平静的说：“是。”
虽然韩子峰他们已经知道了这一事实，但从周云的嘴里亲自说出来，还是让大家震惊。
“也就是说，从来到哈尔滨，执行‘冷锋行动’时，你就已经不打算彻底执行其中的这项任务了！”韩子峰追问不止。
周云站起身来，看了看大家，他们都在注视着自己。目光中，有犹疑也有信任。她平静的说：“不。只是眼下情况有变化，具体的事宜我已经向满洲省委汇报过了，并且已经得到了省委的同意。并且，省委已经把这件事情的保密程度提升到了‘特级’。”
“你说的是实话？”韩子峰问道。
“当然是，我以我的党性来担保。”周云说。
韩子峰不再说话。他明白一个被省委机密提升到“特级”，他们这里这些人除了周政委，别的人是无权知晓的。这种情况下，他组织的罢免周云政委的举动，就已经是无效的了。他转头看了一眼李非，用眼光示意李非不要把方才“罢免”的一事说出来。
“现在，我们来安排一下躲避敌人全城大搜捕的事。”周云说，“我考虑一番，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眼下开始了一年的播种季节，我父亲周庆善那里需要给移民过来的日本人提供一些短工，我们就借机潜伏在那些日本人家里。”
韩子峰听了她的建议，摇着头说：“去给那些日本佬种地？我可干不了。我怕我一时来气，把他们给掐死。我倒是有个主意，这是我昨天就想出来的，原本想等着执行下一个计划时用上。现在，就一起用上得了。”
周云示意他说下去。
“我的主意就是，‘冷锋行动’中有个任务，是要摧毁日本人在哈尔滨附近建造的地下工事。这个工事的位置，你上次从接头人那里拿来后，我就去转悠了一圈，发现那里外围果然已经被日本兵圈起来，不让任何人靠近，这位我们以后的行动带来很大的困难。”
韩子峰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的想法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们不知道里面工事的构造，没法进行摧毁。我和潘嘎子以流民的身份到附近去，肯定会被日本兵抓住，送到里面挖工事去。这样，我们就可以完全的知道里面工事的构造。”
大家听到韩子峰的提议，不由的为他这个大胆的主意惊讶。周云摇着头说：“不行！太冒险了。你可知道，日本人对这个工事是非常在意的，保密级别非常高，是要等到把首都迁移到这里后，给他们天皇陛下避难用的。工事完工后，是不会有中国人能活着从里面出来的。”
“我知道。”韩子峰点点头，“但除了这个，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去摧毁地下工事。只要我们里外制定出配合计划，我们一定借机摧毁这座地下工事，并安全的出来。”
周云长久的沉默不语，心中思考着这个主意的可行性。不得不说，她也为韩子峰这个大胆的主意所震惊。震惊过后，把这件事情思考一遍，她隐隐约约的从黑暗中看到一线曙光。不错，这件事情看似很冒险，但只要在后期的配合上做到严密，就可以成功。
她问道：“你能确定你和潘嘎子能被日本兵抓进去做劳工，而不会被他们就地枪毙吗？”
韩子峰摇摇头，说：“不会的。修建地下工事，肯定要需要大量的劳工，我们送上嘴的老劳力，他们怎么舍得枪毙。”
周云再度思考一下，下定了决心，说：“好，就这么定了。我们就来制定一下相互接应的方案。”
李非站在一旁，心里不由的为韩子峰的计划感到佩服，这种“羊入虎口”的招数都能想出来。
程四城突然说：“这件事不妥！我作为爆破行家，怎能不亲自前去看看工事构造？我提议，潘嘎子不能去，由我和韩子峰去执行这个任务。”
程四城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只要外面的同志，把炸药之类的爆破炸药准备齐全了，就可以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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