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之南/断舍离
小六知道他的病越来越重了,好几天晚上他都看到了母亲。母亲温柔地拉着他的手,向一片空白走去。
他乞求他四叔,希望四叔帮自己了却最后的心愿。
"四叔,求您配合我演一场戏,让叶枫早点离开"
于是,就有了那场他们全家人在医院走廊声讨她的闹剧,他的妹妹直接摔了她一巴掌,他们骂她是克夫命。她当时就懵了。走廊上人来人往,人们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然后冷漠地走开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当她听到大嗓门的东北话她都会忍不住瑟瑟发抖。
"叶枫,你先回北京等我,如果你在这儿,我就不治病"小六说了这话后就再也不理她。
东北的风,刺骨的冷。
叶枫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天都变了。所有的人都以仇恨的目光看她。包括小六,他的眼睛里除了冷淡只有嫌弃。
叶枫行尸走肉般坐火车回到北京。直到很多年后,她都不愿意去回忆那短短一年发生的一切一切。她只在钱包里放下了一张照片,他和她在沈阳故宫的雪地里灿烂的笑。
从沈阳一到北京她就开始发烧,这可急坏了她的小房东。当时广州正在闹非典。
2003年3月,非典开始扩散。当时的那种紧张与恐惧,可能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
三个月后,她在新华联门口见到了小六的四叔。
他们坐在小区的石凳上,沉默了很久。
"叶枫,回你的老家去吧,不要一个人漂在北京"
"如果六儿好好的,我们一定不会再反对"
"可是,没有如果"她冷漠地说
"趁现在还没戒严,走吧,回你老家去重新开始"
叶枫长时间的沉默。
"孩子,走吧,如果戒严了想走都走不了了,这非典不知道会扩散到什么程度"
"四叔,谢谢您来告诉我一切"
"六儿,就像我儿子"
"四叔,我懂"
四叔递给叶枫一枚戒指和一封信。
"六儿一直爱你的,他妥协不是不爱了,是因为他的病"
叶枫没有流泪,她的泪已经在这一年里流尽了。
"未来的路还很长,你还年轻"
"嗯"
一老一少,坐在弥漫着非典恐慌气息的天空下,久久地沉默无言。
"四叔,麻烦您每年替我给他烧烧纸"
看着瘦弱的叶枫慢慢走远的背影,四叔也于心不忍。当初是不是应该让他们见上最后一面?六儿迟迟不肯闭上眼,或许是在等她吧,可自己和大哥却残忍地剥夺了这对年轻人最后告别的权利。恨吧,唯有恨才可以更快的遗忘。
叶枫一直没有去读小六留给她的最后一封信。或许是怨吧,抑或是恨,只有她自己清楚,如果看了信,她这一生就再也不可能接受别个男子。
密林是个贮藏秘密的地方,直到33岁那年,她才把唯一珍臧的一张照片和一枚戒指藏在了家乡的一棵大树的树洞里。后来,那片森林也被开发了,大树不知所踪。而那封信则被一点点撕碎撒在了大连的海面上。那是他们梦开始的地方,亦是梦破碎的地方。从那以后,她再也没去看过海。
小六曾经告诉过叶枫,他的母亲45岁就去世了,留下了六个孩子。而他的大姐相当于他妈妈一样把他养大。他之所以选择去南方上大学是因为恨父亲,考上大学,终于可以离他远远地了。因为当年他四叔已经在沈阳联系好了医院,可父亲最终放弃了。所以他这些年和父亲疏离,与四叔倒亲近。
后来,他的父亲续娶了一个带着一个女儿的女人。
听说他的继母年轻时候嫁了一个贵州人,后来被抛弃回到东北。他继母对他父亲说:南方人不可靠。应该托四叔在沈阳替他务色一个对象。
朋友劝她离开,可她不想离开,她不知道她还能去哪。对于一个失了心的人,在哪都一样。
许多公司开始放假了,整个城市上空飘荡着压抑和消毒药水的味道。消毒药水、口罩、手套甚至日用品都出现抢购一空的局面。
她的西安藉小房东一遍又一遍地用84消毒液擦地,一遍又一遍地洗手,连去小区便利店买东西都戴着口罩墨镜帽子和手套。
"枫姐,你不害怕吗?"
"怕什么?"
"非典呀,他妈这地方太压抑了,我想回西安"
"现在谁也走不了了,你爸可能都没办法来接你"
"嗯,听说出城就得打报告"
"在家里好好呆着吧,别给你爸妈添乱了,他们一定更着急你"
小房东在西安家境不错,所以父母有能力在新华联这种不错的小区给他置业,让他在北京安心闯天下。
能拼爹拼妈这可是北漂们嫉妒羡慕恨的事。
其实,她一点不怕非典,反倒希望自己能遇到非典,他死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坐在空荡荡的公交车上四处游荡,希望自己碰上非典被拉去隔离然后死掉。
当回到家时她又有些后悔,如果她真染上了非典,那不是害了她那个单纯的西安小房东了吗?
那天,在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的老乡老白告诉她,江山也在北京。说约着哪天去二外见面,而当时江山在公主坟上班,一直在攻关一个课题,所以时间延了延。
记忆中的江山,就是那个聪明绝顶,冷冷漠漠,和自己怼天怼地的人。
但此时,却谁也不想见。叶枫知道自己郁抑了。
江山以为非典过后他们一定可以见面的,毕竟他们住的只隔了几条街。
他以为他需要再好好想想怎么去安慰她。
他和她(7):断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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