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后的桃花落了一茬儿又一茬儿,他这二胡还是常年拉着响
有时他掐着嗓子唱,苦音慢板的调子里透着尘世里微凉的风
有时他也顺着时光回溯微弱的回忆,如一个半盲的人
多半寻到残缺不全的影儿
有时妻子迈着细碎的步子走来,一声不言语地又撇下他走
梦如他的胡子一样白了,依然倔强地敲击沉睡的墓穴
爱人们的灵魂吞噬着夜莺的慈悲,他也如此年轻过
背朝蓝天,收割大地
而终究还是匍匐在太阳的脚下,做她光里的尘埃
夕阳把刀痕刻在他额头,上帝将梦刻在他掌心
一头在尘世消融,一头在尘世滋长
她是童养媳,他依稀记得母亲将她领回来的那一天,她穿着蓝底白花的棉袄。那年,他六岁,她十四岁。从此,她像姐姐一样照顾他,晚上代替母亲哄他睡觉。后来,他喜欢跟在她的身边。她去割草时,他也跟着,她去拾柴禾,他也跟着,过河的时候,她总是先把他背到对岸,再回去背东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后来他们结了婚。他是不情愿的,但是拗不过父亲。当他们有了一个儿子后,他就不再回家,他整天提着药箱去山里给人看病。有时候去敲寡妇的大门,或者去丈夫当兵的女人家里,他驼着一张清秀的脸,睡遍了十里八村的女人。
但有一天,他的鞋就那样湿透了。他被村里的男人们吊起来,人们挨个批斗他,连那些他睡过的女人也用纳鞋底的大针扎他的脸,妻子没有责怪,依旧做好了饭送到公社踮着脚喂他。
后来他被释放回了家,她没有一句责备的话,只是沉默,像一头疲惫的老牛。她从没有流过泪,仿佛她从不曾受伤,他甚至认为这是对他的冷漠与无视。她麻木地顺从着生活,顺从着那些不公。她理所当然地付出,他理所应当地接受,就像大地接受春天那样地理直气壮。在他不顺心的时候,他用鞭子抽打着她的全身,鞭子上缠着她的血,她脱落的皮肉。村里女人为她的遭遇而怜惜她,劝她逃出去,而她总是沉默地摇摇头。
他们的儿子渐渐长大了,他变得像个父亲,也对妻子好了起来。但她也熬到了生命的尽头,当他们的孙子出世时,她含着笑去了。
她没有只言片语留给他,也许心里带着恨,也许什么也没有,谁知道呢!
总之,她将一个人的日子留给了他。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四十年,她还是没来接他。桃花开了一茬又一茬,他就这样数着日子,如一棵老树,等待落日,等待最后的余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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