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想过有一天,计生办会忙着催生,城管会叫人摆摊。
时下,朋友圈正在调侃着“摆摊吧,后浪”,各种地摊创富葵花宝典层出不穷,告诉你日赚1000元不是梦!白天上班,晚上出摊,发家致富触手可及,让你开启全新财智人生。于是乎,摆地摊成了一夜春风,吹遍了神州大地。
我有一个朋友,外号祥子,快三十了。他想摆地摊,可他没有投入资金,也不知道卖什么货好。有人推荐他去大学城外卖杜蕾斯,节假日卖玫瑰和孔明灯。实在不行,就去搞文化产业,旧书市场论斤称点书,跑夜市卖书,还兼职陪读服务。
祥子说这些都不时兴了,早被人玩透了,没赚头,而且还得投本钱进去。很久以前,祥子想去开滴滴,奈何连车轮子都没有。祥子说了,但凡能去开车拉客,也不至于摆地摊卖货。
有一段时间,祥子在我的生活里消失了,朋友们都以为他去偷电瓶车进了局子。我心想像祥子那样倔强的不至于沦落于此的。他时常桀骜地望着天,嘬一口烟,对我来一句诗: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祥子不丈夫。
祥子有女朋友,名字叫妞妞。妞妞是一个性格比较泼辣的女人,她吃得住祥子,还吃得住祥子下面。祥子很怵妞妞,因为妞妞总骂他一事无成。
祥子本来是有工作的,可妞妞不喜欢他的工作。妞妞总认为祥子的工作是没有出息的,她不喜欢祥子的职业。
祥子原来是体制内一名办事员,为了妞妞他脱离了组织。那会儿,妞妞满心欢喜,以为祥子离开体制就会发财,可结果祥子的新工作才干了几个月就泡汤了。
祥子苦啊,好好的编制和铁饭碗说丢就丢。祥子说这是为了妞妞,所以祥子是决计不可能偷电瓶的,他还是很有道德情操的,他应该是去摆地摊了。
祥子摆地摊,谁也不知道他卖啥。
有人问他是不是找到好产品了,祥子说没有。祥子每天在朋友圈里晒着自己的微信流水,众人艳羡不已。这时微信聊天群组里,祥子变成了我们口中的祥哥。
“祥哥,在哪致富?”
“祥哥,你该不是去搞传销了吧。”
诸多问题,祥哥都没有答复。只知道朋友圈里他的状态永远都是一张日进1000元的流水单。
照这样算下去,祥哥应该很有钱了。然而有一天,有人碰见祥哥了,祥哥在一个卖牛肉粉早餐店吃粉,粉里全是些香菜,没有牛肉。祥子看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人稍微精瘦些了。
大家都说,祥子肾虚了。
祥哥摆手,没有的事,我每天晚上都在出摊,哪有功夫干那些,浪费力气。
祥哥的嘴巴缝得很严,他从不讲自己摆地摊卖什么。大家觉得祥哥已经不合群了,索性就把祥哥请出了群组。
其实我知道,我们只是不想看到群里祥哥晒的那一张张日进1000的流水单,同样都是在上班,凭啥你赚得多。
后来,祥哥和我也陌生起来了,在通讯录里,我把祥哥重新改为了祥子。
祥子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我不清楚,他的女朋友妞妞倒是每天都在晒祥子送的东西,好家伙,可值不少钱。
妞妞看起来滋润不少,朋友圈里是一张面若桃花的娇羞美女,手里攥着一叠钞票,对着镜头比着剪刀手的姿势,看起来特别真诚,且无一丝做作。
祥子却再没有在妞妞的朋友圈里出现过了。有人说应该是分手了吧,有人说祥子被人戴绿帽子了……具体故事,语焉不详。
有天晚上,祥子给我打电话,叫我过去看他摆摊儿。
我很纳闷,难道祥子想跟我分享商机。彼时我正匍匐在女朋友的阵地上枪林弹雨,为此我不得不提前缴械投降。
祥子约我的地点是在一条商业街,这条街算得上市中心的繁华地段,按理来说,此地管理极为严格,摊位费就要好几万一年,祥子是出不起的。
我终于见到了祥子,他好像不一样了,他很高大,他的背却是佝偻着的,远远望去就像某种我突然说不出名字的动物。我跟他握手,他的手指有一种如麻绳般的纤维感,我一使力气,便觉得手被绞住了一样。
祥子低着头,从兜里揣出一支烟递给我,然后给我打火。我连忙用手护住火,就这么一护,我和祥子的那种距离感突然就被打破了。借着火光,我看到了他的眼睛。那双眼睛不再似以前那般锐利,像蒙上了一层我拨不开的迷雾。
我发现祥子是我看不穿的一个人,他的眼睛吞噬着我的视线,始终没有一丝反射,他的眼睛就像一个黑洞,将我吸引。
祥子要摆摊了,可我见他什么东西都带。就连摆摊的地毯都没有。
我问他,祥子你摆摊卖什么呀?
祥子突然狡黠的笑了笑:“卖力!”
只见他望前方指了指,一辆民国初年复古黄包车在人群中格外眨眼。那车身上的漆泛着霓虹闪烁的光,充满着年代感。
祥子说:“我实在不知道摆地摊要卖什么?我只知道我要卖别人不卖的东西。有人卖书、有人卖小饰品,我卖的东西跟他们不一样,我卖力,我卖自己的生命。”
“我拉一趟车,从永定路跑到永昌路,三公里,一个人10块钱,两个人20块钱,我一天拉50趟,就是1000块。50趟单边是150公里,来回双程300公里,那我又赚了一番,就是2000块。这可比跑滴滴划算多了,滴滴烧汽油,我不一样,我就喝点水。”祥子说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顺,嘴里吐出的烟圈,一圈一圈的绕着,似是在重复他的话语。
“也不是每天都能拉满50趟啦,毕竟一天只有24个小时。有的主顾也不一定给那么多钱,我拉的都是些小情侣,送他们去开房。偶尔也拉中年男人和中年女人,送他们去开房。那些人最常说的话就是,坐黄包车吧,感受一下旧社会。当然,只要他们肯给,我就愿拉,我有的是气力。”
“说实话,我最开始拉车的时候很不习惯,因为我吃得很多,跑起来容易肚子疼。后来,我去把阑尾割了。但这跟割阑尾并没有关系,我只图个心安理得。每次跑起来肚子疼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阑尾都割了,还管卵事,跑吧,毕竟生命在于运动。”
“可现在我不敢跑了,早些天便出血,骇到我了。我以为是得了什么绝症,跑医院去做检查,不是痔疮,不是直肠癌,是肠道破裂穿孔啊!我他妈真是只猪,干嘛要吃那么多?”
祥子笑了笑。
“也许我的前生是只骆驼吧,我跑一天下来,就着一点肉,我可以吃五大碗米饭,吃完还能把妞妞治得服服帖帖。妞妞说每天拉车赚的钱多,她就会高兴,一高兴就会想要。她要把我所有赚的钱都攒下来,然后买房子,买车子。两个月,我跑了20来万。”
听到这个数字,我震惊了,原来摆摊创富竟然是真。
“有的人可怜是看我可怜,拉完车后会给我些打赏,这些钱我都算在里头了。他们只当我是个拉车的人力车夫,好像比只牲口强。他们说坐惯了汽车,还是人拉车舒服,不颠簸。现在这条街拉车的人也多啦,都是被我带起来的。那些拉车的人跟我一样,愿被人当牲口,来钱快。比那些做小姐的,我们体面多了,我们只卖力!”
这时,祥子的黄包车来了客人,他赶紧迎上去招呼着,点头哈腰一气呵成。我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像只骆驼。
大概是了吧,骆驼祥子。
他向我摆了摆手,是在跟我告别吧。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祥子。听人说祥子拉车把自己跑死了,肠道破裂失血过多,还一直忍耐着,只到咬紧的牙关再也不能松开。
“如果我能回到从前,而且必须决定怎样谋生,那我不会想成为一个科学家、学者、或老师,我宁愿做个水电工或摆摊的。”
科学家爱因斯坦在75岁回顾其一生时,道出了自己的“地摊情结”:一种自由、热闹、并带有草根快乐的生活。
祥子快不快乐,我不知道,但他一定是自由的,热闹的。
祥子是一直在为保有生活最后一点的体面,而活着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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