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沙湾往事》,一下能想到的是什么?那沁人心脾的悠悠广东音乐,那一扇扇变幻转动的帘门,那一把把轻盈舞动的油伞,还是悲怆缠绵的故事?
这个故事好似一流清泉,缓缓流淌,敲击石坡时发出的清脆一下一下揉进心里。我喜欢着这个故事本身,每个人物性格都塑造得如此鲜明,心中的执念似燃起的烈火,而他们甘愿像飞蛾那般拥它入怀。
第一次看到的时候 更多是他们如何付出全部心思来铸造这个故事,他们的挖空心思,他们的倾尽全力,混合着细碎的片段一起流入眼里。
那时还无法理解他们动作间藏有如何的感情,只是单纯的欣赏着他们的舞姿,震撼的舞台效果,优柔又沉醉的音乐。
编导说 这个故事就如她们初恋一般,在再一次细细品析这个故事时才得以理解这句话。就好像是喝了一杯极佳的茶,初闻时芳香四溢,流进嘴里又夹杂着丝丝苦涩,品完后合上茶盖,余味缭绕弥漫至屋顶,久久不能散去。
故事的开始总是美好,一把高胡,甜蜜的诉说着郎情妾意。他们时而肢体相交,时而眼神相融,他们甚至比世间任何人都幸福。
可美好的故事总不会天长地久,作为音乐世家中之长,婚姻本就为利益而生。这个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的封建时代,好像从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局的爱情故事,更像是一场思之不得的梦。
嫁衣似火,喧闹的婚宴,一张张洋溢的笑脸。一众音乐艺人斗技赠兴,琵琶、高胡、唢呐、笙箫、钱鼓,共奏何家所作婚宴曲。
她也身在其中,好似被结界包裹,热闹的一切与她是那么格格不入。她无法相信,也难以接受,明明前些日子还同她一起细水长流的人儿,为何转眼就迎娶了别的姑娘。她是如此渺小,小到丝毫没有人在意她的存在。流离,仿徨,撕裂,绝望。她的心被沉寂在无底大海,被海草缠绕,被鱼群撕咬,终日见不得光。
新娘端庄又美丽,缓慢的步伐徐徐前进。可走进他心里的,还是她。他眼中流动的是她的眉眼,她的一颦一笑,他和她的嬉戏缠绵。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享受着久违的甜蜜。可一抬眼 望见的是那张陌生的脸,眼中泛起的点点星光一下荡然无存。婚宴上,他和新娘站在一起,眼神空洞得可怕。
洞房花烛夜,本该春宵一度的婚房却压抑无比。若隐若现的门帘朦胧的叙述着房中的故事,续而再缓缓拉开,一览无遗。丈夫的冷漠与嫌弃,妻子的柔弱又无可奈何,此时就已经奠定了以后他对妻子的态度会如何糟糕。
心爱之人不可得,枕边之人不如意,无法谱出的《赛龙夺锦》,手足间的争执,一记又一记的重石狠狠落下,压的他喘不过气。
既有人哀忧,自也有人欢喜。同时也喜欢着她的堂弟似乎燃起了希望,不停围绕在她左右。
妻子贤惠温柔 又是如此小心翼翼。绞尽心思愿为丈夫做些力所能及,终究还是,自作多情 无论如何也都无法入他之眼,自嘲像个杂耍的小丑。
每个人的感情都描绘得如此细腻,一牵一念,似有柔丝牵动至心里,复杂但易懂,又如此富有光茫。
一曲《雨打芭蕉》谱出他真正的惺惺念念。雨水滴落在芭蕉叶上,在他心中击起一层又一层涟漪,所有的烦怨也被轻轻拂过,眼瞳好似被火苗引亮,望向远方,宛似她撑着小伞悠悠而来。她的脚尖,她的裙摆,她的秀发,抬眼对上她娇好的容颜。她似在雨中漫步,又似在陪伴雨水嬉戏,她的每一步都踩在他心里最曼妙的音阶上。雨还在下 她又走远,她留下美好,又不曾来过。他百感交集,谱出五味杂陈。
直到两人真正的相遇。他搂着她 仿佛一切都没变,他们缠绵而歌,他们难舍难分,一直压抑着的,是他们永远的深爱着彼此。二人的惬意却恰好被堂弟和妻子瞧见 眼看一场战争在所难免。
五张椅子 五种心思。看似眼花缭乱,实又深入人心。妻子的不甘与隐忍,丈夫对自己的毫不在乎和对别人的牵念,堂弟对兄长所做之事的愤怒与丝丝嫉妒,许父的怒意混着她的不知所措与无可奈何,他们揉拧在一起,一台人生大戏。
舞台的故事基调也在渐渐升高,从个人的思绪 到家族的传承,从一个文化的蕴涵 再到整个国家的荣辱。
侵华时期,许父带来了日本兵。他希望大家都能讨好他们,为日本兵演奏一曲他们拿手的本领。大家誓死不从,用生命保护着广东音乐人最后的骄傲。鬼子以人质相要挟,逼迫他演奏乐器。不得已,他拿起鼓棒,一下一下地敲击,夹杂着所有的憎恨与愤怒,瞪大的双眼似乎要把鬼子整个剐了去。
鬼子怒火中烧,要毁掉那未完成的《赛龙夺锦》,妻子奋力夺回,也倒在了鬼子的利刃之下。死的时候,嘴角勾起一抹从未有过的上扬,缓缓的长眠于世。我不知道是因为保护了整个家族的传承,还是因为第一次见丈夫对自己如此焦急热烈。能死在所爱之人怀里,也算是件圆满之事了吧。
悲伤的故事开了个头,然后伴随着枪声大步向前。鬼子杀光了所有人,囚禁了何柳年逼迫他演奏音乐,侥幸存活下来的堂弟和许父冒死救出了他。自觉罪孽深重的许父已经神志不清,疯疯癫癫的与巡逻兵们同归于尽。炸药爆炸声响彻天际,我无法评判许父的生命应不应该以这样的方式收尾。“要不是他为了讨好鬼子,也不会害死这么多无辜的生命。”如果心中哪怕有一刻生出了这样的想法,也已经随之烟消云散了。这只是战争中又一个渺小的牺牲品,留下更多的 是感概与惋惜。
逃跑时偶然遇见在寺庙里祈福的她,意想不到的再次相遇,对方都还活着,心绪又松懈了一些,饱含艰辛的脸上都多了几分无法消散的愁苦。每一次小心翼翼的碰触,都包裹着一切无法言语的思绪。他负了妻子,也负了她,肩上还背着沉甸甸的担子,是无数人用生命换来的充满希望的寄托。他们无法再和从前一样,随心拉响悠悦的曲子,无法再只顾自己的感情悲欢。他的灵魂,要附在曲谱上。
最后《赛龙夺锦》终于谱出,一敲一击,一招一式,磅礴而有力,似雷鸣划破长空,似海浪拍击岩石。其中包含着的,是一具又一具鲜活着,流动着,贯穿着,永垂不朽的灵魂。他们将血液注入,用皮肉紧裹,用骨架支撑,用英魂萦绕。乐声渗透入耳,感情融入心脏。对他们来说,这不仅仅只是一首作品,是文化的传承,也是每个人心中最骄傲的火焰。他们是飞蛾,纵身一跃,终得其所。
尾声时一行行字缓缓流动,叙述着广东音乐。茶已品完,余香未尽,他们叙述的故事徘徊于心,久久不能平静。无论是个人的感情,或文化的传承,又亦是国家兴亡。我坐在教室,却像身临其境那般难以呼吸。
沙湾有件往事,事如波动心弦。他们爱得纯粹,他们生得热烈。他们的生命似尘埃般随风飘扬,又似烟火般绚烂绽耀。如果有机会,我也想走进那个小巷,呼吸着弥漫着浓郁的空气,亲耳倾听那动人的旋律,再亲眼见证他们的故事,和他们一起悲欢,随他们一起兴亡。我想融进的 是这个故事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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