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抱童年

原创首发 文责自负

标题：抱抱童年。

手执童年的照片，结合成长的文化性情，偶然撞击某种文明氛围，仿佛重返童年。一时一刻心理愉悦！

依稀记忆奶奶、爸爸妈妈抱抱我的童年。

知天命后，到一无所知的国度探亲。一客随主便，二主动交点经费。这样好使。A是说走就走的旅行者。到新奥尔良去看全美大学生橄榄球半决赛。汽车开了一天，中途下榻汽车旅馆。这里优惠联邦雇员。A出示证件。我觉得＄80以上／天的标准间已经好，次日早上有自助餐，便捷。小小餐厅，品种有基本的。我每向侍应生大姐感谢一声！

新奥尔良，是密西西比河的河口通海城市。我饶有兴致地走访。A预订了古老的法语文化区旅馆。说我喜欢老房子。可怜的布鲁斯，进入旅馆的四楼，前台、走廊、电梯、休息室、房间…一切都是十九世纪的硬木材质装潢。我哪里见过这等？汉口、上海的原法语文化区，我只在街头走来走去；里头的格局根本不知道。

出门是欧陆风情的建筑群，红砖清水墙，花冈石岩石基础或立面，鳞次栉比。人口稠密和商业布局比我见过的上海金陵路、淮海路，汉口洞庭街、车站街等等，历史文化更久远，没经历战火，街道狭窄弯曲，人行道更窄。我们去寻觅一家很有名气的法式餐馆。

没有预约，我们登记排队。元旦节日的前夜，食客盈门。我们在玻璃门里的照壁前站立排队，前边的一大拨男女慢慢被呼唤入坐了。后边的一拨人也慢慢被呼唤进餐了。我们几个耐心地等待，站立，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没有谁不耐烦。相信百年老店的预约制度和排名制度。

一个穿红羊皮夹克的一米八个头的帅小伙，对侍应生说，我们排队一个多小时了，登记了。我是康乃尔大学博士研究生。顷刻，前台主管来了，询问和查阅了登记。不一会儿，将我们几个人引领到中间的餐桌看坐。这个餐馆店堂不大，十几张餐桌吧。墙上挂着油画。

红羊皮夹克小伙对侍应生介绍说，这是我的舅舅，我的妈咪…祝我们新奥尔良元旦快乐！

人家冲我们笑了笑。给我上来一杯香槟酒，一盘法式烤鱼排，鱼子酱，乳黄瓜、甜菜，棍面包。我的烤鱼排一份＄109。我吃了没什么特别味蕾，但是很好吃。谢谢A，谢谢康乃尔博士生雄雄贤甥。

第二天，我和A出门信步拐了一个弯，豁然开朗，新奥尔良的主干道，似上海南京路的风貌。我一眼看到一辆木制有轨电车。啊哈，好运气！

建议A，直接询问一下电车司机，我们乘车坐到终点站，可否不下车？再返回本站？购票。可以吗？

在外国外事，凡事都有规矩。事先请教规矩，再酌情而为。多么好！

司机兼票务是黑人小伙子。他笑颜一口白牙，欢迎我们上车，单程车票。

有轨电车起点站是海港码头，我们上车是第二站。车上乘客不多，车内装潢木门窗、木座椅。司机按铃当＂叮叮当当…叮当、叮当＂。恍若，一下子载着我回到了童年！车速不快，窗外建筑物不高，行人不多。电车的钢轮驰骋在马路一侧、草地一侧、树林一侧，轻盈的、轻快的、舒坦的、节奏感的声音。我享受。

爸妈牵着我漫步上海外滩，稚岁我开眼混沌，迷上了外滩的有轨电车。多么神奇的大玩具啊！木制的两节车厢，开过来开过去＂叮叮当当…叮当、叮当＂。乘车前一节的车票5分，后一节的同样路程是3分。我非常喜欢乘坐有轨电车，爸爸带我们上去坐了几站路，下来了。说没什么意思！他非常熟悉上海，小人我是开眼看世界啊。

我们租住新北门小弄堂二楼一间私房。出弄堂不远就是延安东路外滩。爸逛街买食品副食品，喜欢步行，南京路走到底，金陵东路、淮海中路走到底；沿右边人行道走去，沿左边人行道返回。城隍庙、南市一带，他不去的。妈都怕跟他步行逛街。我更怕，要从命，拖驳子。

我总是哼哼，乘＂有轨电车，有轨电车…＂爸说不识相，我不敢哼了。妈调侃他，喂，你把儿子哼病了。说着抱着婴孩牵着我过马路，跨上外滩线路的有轨电车，买票坐到虹口终点站，大人购票一张可带两个孩童 ；然后又起点站上车，返程坐到南市终点站。一路上，一边看外滩轮廓线的建筑群，我只记得外白渡桥、海关大钟；另一边饱览黄浦江船儿帆儿。

过了一天，妈妈抱着婴孩再牵着我，上南京路外滩起点的有轨电车，叮叮当当坐到静安寺终点站；再从这里坐回南京路外滩下车。妈妈笑颜，你记住了吗？什么叫有轨电车？我们都坐前车箱。从此我不稀罕有轨电车。

初中生重返上海，有轨电车已经拆除了。对我而言，木头的小小的有轨电车，是一次单程车票，我多少有点失落。它曾经带给我睁眼看世界的甜蜜，或者以后跌撞的悲痛。初始的木头有轨电车啊。张爱玲乘坐这车，受到骚扰。她写进最后的小说《小团圆》里，无奈。我能领会张写的心境、场景，人心叵测，拥挤不堪。好像没有一场青年恋情的约会，是从有轨电车开始。我没读到。有轨电车是最廉价的公共交通。其实普通和廉价，平实。没有什么不好。

木头有轨电车，让我对这个城市，高看一眼。

成年后，出差大连、长春，傍晚请假一定去坐一趟有轨电车，全程往返。这时的有轨电车已经是当代高级客车车厢了。东北大地的地势地貌，与上海黄浦江江滩地貌，有点区别。蛮好了。

没想到，在新奥尔良，看到它，遇见它，坐它去远方。

一个单程十几站吧，历时35分钟。终点站似乎在郊区，树林茂密，房屋稀少。司机望我们笑笑，要返程了。上车来一位妇女，我臆念中有点像我的中年姆妈？

我请A问问那妇女是中国人吗？原来是洪都拉斯裔。过了几站，她下车了，说买蔬菜去。挥手。

我们到站下车了，向司机道谢！他说，你们再上来吧，到海港；我再带你们过来，不用购票！

谢谢你的热忱！抱抱新奥尔良，我的亲。

不论哪个城市，坐个有轨电车往返，城市的脉络，大致有点数噢。

上午逛街步行到了海港码头。啊，打开窗户，看见港口，看见美国码头的灯光…

从经济地理角度看，各大淡水河入海口附近，一定有一个大城市。什么原因？我不知道。我觉得，观赏一个城市，不仅仅着眼于它的天际线（轮廓线）。要看重城市绿洲与淡水河流的关系。

密西西比河是全美第一长河，世界第四长河。有轨电车的铁路，直抵码头大门。密河流向与新市主干道成九十度直角，丁字路口。码头大门非常宽敞，廿世纪二战以后，这种江海联运的工业化大码头，已经没落。它迁移到更下游靠近入海口的地方，标准化集装箱，水更深，泊位更多…

我一眼看到古老的囤船，水门汀栈桥，系列系缆桩、货栈、仓库。一切似乎停滞，半个世纪几十年的风吹雨打，日晒雨淋。它们就是这个样子。似乎唤起了我的深层记忆。汉口的码头区，是我中小学课外游蕩的见识区。有一种大囤船，长100公尺，干舷高2公尺。铆钉铆接甲板。清洁状态被囤船水手拖把拖得一尘不染，可镜照人。汉口港13－18码头，20－25码头；滨江公园内华联码头。是这样的囤船。黄石、武穴、九江、安庆、池州、铜陵、蕪湖、南京、镇江、南通等港口，各有一只这样的囤船。城陵矶、宜昌、重庆等港，没有这样的大囤船。

江字号靠离这样的囤船，非常合适。这种囤船是廿世纪初英国各公司在华建造的。

上海黄浦江两岸，曾经码头、栈桥、囤船卅公里长。从吴淞口到龙华泾。这样的囤船多得多。以上是我青少年去数数字，工作上写记录的眼见。

在密西西比河畔，新奥尔良市港口，我见到这样的大囤船，一百多年的历史了，还在使用。

海港、码头、帆船（轮船），文艺复兴以后西洋风景油画的三大题材。看你有什么样审美观照？在哪儿？

密河新市港口一段，没有汉口的长江宽，但比上海黄浦江水面宽。令人惊奇的是，一艘仿十九世纪初叶的内河观光明轮船，靠泊在港。它是当代钢铁制造的，排水量一千多吨。船尾明轮推进器，像麦田收割机。我们买票登船，法语文化的航海风格。旅客都坐在楼顶观光。机舱无人操作，发动机声响清脆节奏。这里河流没有石砌驳岸。

驾驶台是一个小楼，一两个人在里边操作。靠岸时，船长爬上艏部栈桥，用铁皮喇叭向十几公尺外的驾驶台舵工，下达车钟令、叫舵令。旅客们都能听见。他们需要的正是这种古典风情。

城市公共交通如有轨电车、古老传统的码头、风情游轮。是这座城市文明的水陆明珠，让人们抱抱自己。

下午，我们去看大学生橄榄球半决赛。全体球员，女子啦啦队，全场观众，都很激动！

读了地图，这里有一个二战博物馆，全美唯一。我们去读书，＄10／人入场券。他们博物馆注重实物展出，照片、文字是辅助说明。原来二战美军小型登陆艇LCM等，更小的车辆人员登陆艇LCVP等，都是新奥尔良地区大量生产的。造船商安德鲁·希金斯为此受到总统表彰。

想起自己年轻时，撰写论文《太平洋海战》。投稿后不见发表，亦不退稿。后来发表了。偶遇陆主任说，论文观点是反法西斯的盟军胜利，论据翔实，论证过程逻辑严谨。可以。陆教授说，说作者没有出国研究。我们都没出过国。美国太平洋战争的胜利，靠原子弹、航空母舰、B－29战略轰炸机、登陆艇，四大利器。科技和国力的争取胜利。作者祖、父两代接收美国海军LSM登陆艇的中国船长，对登陆艇技术的理解，行。

学习的童年，幸得恩师指点！

那年月做研究，完全靠翻书刊查资料，手记整理分析。大学阅览室图书馆，按学生阶段分级借阅，本科生是一级，毕业生又高一级，硕研再高一级。英、德、法、日外文资料一样分级。我们首先是查寻目录的能手，抄写资料的痛手，然后是导师课题的助手。胡适先生说，谁占有资料？谁就是学者。你有什么潜力和资源？老师是清晰的。

新奥尔良是爵士乐之乡。走在街头，冷不丁门洞里藏着一支萨克斯演奏小乐队，他们沉浸在韵律的畅想中。微笑，留一点钞票在草帽中。

傍晚码头区，墨西哥风味的餐厅。我们就餐。然后，溜达在古老的小街小巷，小铺小店。突然，我听到一支布鲁斯，沙哑的女声，亚洲人唱的英文歌。

寻声而至，是一个古老的小店。一盏白炽灯，照着写字台上的电唱机。老黑胶木大唱片16转／分钟的，正在播放《离别的布鲁斯》。店里无人。歌曲大意：

小号呜呜…

＂ 打开窗户，看见港口。

    看见美国码头的灯光。

    乘着夜风、海风，热恋之风，

    今天出港的船呀，驶向何方？

    空虚的心啊，渺茫的恋爱啊？

    跟随着布鲁斯舞动，悲从心起。＂

 

＂ 人手臂上纹着船锚的纹身，

    那个粗暴又强壮的船夫。

    我们说着不同的异国语言，

    如此脆弱的恋情，使人啜泣。

    无法再次相遇的两颗心，

    痛苦的布鲁斯舞啊！＂

……

Blues Music ．蓝调，怨曲。忧郁、悲伤的情绪。离别的布鲁斯。卅几年前，我很费劲地搜寻到这个资料。太平洋土风布鲁斯，上海滩曾经流行。日本军部很小心眼，认为是敌性音乐，使人颓废和丧失战斗意志的音乐。太平洋战争时期禁止演唱和播出！日本军国主义战争失败了，离别的布鲁斯又回来了。我没想到，在新奥尔良码头，墨西哥海，能够听到这一张旧唱片。我当时听不懂它，现在仍然听不懂。演歌者＂布鲁斯女王＂淡谷法子。

不知道爸妈访问过新奥尔良么？他们耳闻过类似的歌曲？请抱抱我，海风啊海风。

抱抱布鲁斯！

再见，新奥尔良，风情万种的美丽！

离别的布鲁斯！

             

谢谢阅读！

2024年8月27日汉口六合路清晨大雨

照片说明：1．新闻照片，抱抱童年。2．新奥尔良市法语文化街区。3．木制有轨电车。4．码头上的明轮船。5．明轮船在调头。船尾动力。6．密西西比河景色。7．手舞足蹈。感谢照片所有者、摄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