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六百八十五,三千六百六十四……
老李瞪着眼在黑暗中数羊,三千多了吧,应该是!一个声音跟自己说。不是!八十五数过怎么会是六十四呢?又一个声音抢白。他早已关了灯,但窗外隐约的光亮又让他想要起来看看,这两个声音来自于哪里?老李干脆一骨碌坐起来,顺手摁了开关,雪亮的灯光漂白了四壁,除了他自己,什么也没看到!唉,又是自己胡思乱想了。
不过好像真的有什么声音?滴嗒滴嗒。下雨了吗?老李屏住呼吸仔细分辨,下雨了!只顾着数羊,都没觉察出空气中游离的清凉。
滴嗒滴嗒的雨声夜半来临,还真是让他睡意全消,来了精神。明天回去看看那豆苗吧,想起它们,笑意就漾在脸上。突降的夜雨,应该会让这些老朋友们吃饱喝足了吧。前天回去看它们的时候,刚钻出地面的豆苗耷拉着脑袋向他诉苦:渴!老李疼惜的想摸抚一下它们,又担心那倔强的豆瓣叶一触即落。现在好了,“好雨知时节”!在这收获与播种的季节,及时雨滋润了老李心田上长出的豆苗。
说起那块儿豆与草夹杂的农田,老李彻底没了睡意。心底的那份复杂泛滥开来。
“爸,别再种地了,你年纪太大了”这是唯一的儿子跟他在电话里讲次数最多的话!
“爸,身体是第一位的,别得不偿失啊!”这是大女儿的劝解。
“爸,我们几个把种田所得的钱给你,别种了!”小女儿顺手就要掏包。
“我也不怎么想叫种,不过还是听你们爸的。”老伴儿的态度摇摆在中间立场。
孩子们的心意,老李都懂。可是他的心思,谁能懂呢?
儿子几年前就在城里买了房子,让他去享福。安静的小区里转了一圈又一圈,老李就是高兴不起来,没有偶遇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小区里的花花草草在他眼里了无生机,怎么也比不上田里的庄稼看着舒心。一棵花朵会让他想起小麦的授粉,一棵小草触动他慨叹:是打除草剂的时候了吧!总之,是家里的那块田占据了老李思考的时间。
“李哥,到哪里买豆种呢?”
“老李,该打药了吧?”
“老李,农活需要帮忙的吱一声!”
……
家里老哥们的问候倒让他喜欢上了赵雷的《成都》。“在那座阴雨的小城里,我从未忘记你”,这句歌词正是老李对自己的老哥们和那块儿豆田想说的话。老哥们惦记着他,他也惦念着老哥们。他再也不嫌弃大孙子给他整的手机铃声,再也不笑话赵雷造作了。
像歌词“分别总是在九月,回忆是思念的愁”的景象,老李不是没想过:听儿女们的话,不种地。可是让他和打了几十年交道的那块儿田地分别,以后靠回忆过活,老李觉得自己还是放不下!他不能忘记烈日下挥洒的汗水,秋收的清凉,粒粒饱满的大豆,风吹麦浪的浓香……他和自己的田地有太多的交集,扳着指头数不完,怎么会舍得!想想都两眼泪。可是,不能不服老,这两年,老李对农活真的有点力不从心,以前整袋麦子抱着就走。今年特意换了小袋子,第一次试抱的时候差点闪腰,他就知道自己要慢慢来了。和他一样年龄的两个老哥们今年已经把田租出去了。他也自己问自己:就这样老了吗?
前天在地头转的时候,碰到了好久不见的老刘。老刘居然去上班了,活不累,还不用出村。原来是村里新办了个加工厂,专给在家里没事做的老年人留了适合他们消遣的工种,拧螺丝,不要求速度,而且可以坐着做。跟老李一样不肯停下来的老哥们来了好几个。有点事做,有人唠嗑,其它都不重要。老李一直觉得:不敢停下来,一旦不干就可能出毛病。老刘还说假如老李想去,可以帮他报名。老刘讲这事的时候,有风经过,树叶哗哗响,“去吧,去吧!”它们鼓着掌告诉老李。这个主意像七月的马齿苋,这两天在老李心里疯狂蔓延。
这不,老李这次进城就是商量这件事:满足他们的要求不种地,但要答应他去上班。可儿女们还是有争议,担心他的身体,担心工作累,担心别人笑话……唯独没有担心老李快不快乐!老李很想对孩子们讲:身体固然重要,但精神游离出了躯壳,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滴嗒滴答,雨声与时钟的脚步声交替入耳。老李倚床头而坐,感觉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其实,只是一个晚上。窗外的世界越来越清晰,老李的主意也越来越肯定。六点半的闹铃再次让赵雷的《成都》响起,“成都,带不走的只有你!”是啊,如今政策越来越惠民,可是还想继续种田的人却越来越少了。张家的媳妇在城里找了工作,李家的孩子去了市里上学……大家打工的打工,看孩子的看孩子,大街小巷少了许多人。以前的时候,只要没什么农事,大街上打扑克的,晒太阳的,海聊的……老李一出门就能找到自己的去处,和大家在一起就是开心!如若不种地,就这么在城里闲着,非憋出毛病不可。根在哪里,快乐就在哪里,谁都带不走他!这是老李常挂在嘴边的话。
晨曦中的老李再也躺不住了,起床,发信息给老刘:帮我报名,上班!
安静的小区开启了新一天的热闹。老李悄然出门,驱车离开。他知道,自己的新生活就在前方!
天亮了,老李的儿女们看到父亲留下的纸条:孩子们,感谢你们担心我的健康,我会把农田丢给别人。不过,我要去工作,因为精神的愉悦和身体的健康同样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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