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节 长生谷对峙箭弩张
“好你个天池老儿,当真是铁石心肠么?”缀满珍珠与黄金雕饰的红色帘帐一动,轩辕落沙扬手提起一串六只撞在一起叮当作响的兰饰玉佩,一只小拇指轻描淡写地勾着,提在令一个所有人都可以看到的角度,在空中悠悠晃荡。
于是许多人看出那是长生派十六块白玉印信中的六块,那白玉印信为十六路弟子各自的首徒持有,印信在此,那么……
“你派出的六名首徒目前在我营中作客,真人你难道都不想念他们么?”红衣女子红唇一挑,笑意更浓。
白溢堂与慕容湖柯等人方及冲破织女、铁壁两路弟子的堵截,一进入长生谷便见到了那红衣的花间派掌门人对着虚空中并不现身的某人咄咄相逼。
长生谷就在长生派的山门之前,方圆百里、空阔平坦、一览无余。四面为险峻的高山围起,南面与北面各有一个谷口,四面中以北面的山峰最为高峻,乃是长生派的主峰白头峰。
北谷口布有名列武林七大奇门阵法之一的白头阵。
这威震天下的武林七大阵法中有陶灼华与其妹陶夭夭布下的绝情阵、轩辕山庄盘河廊中的轮回阵、铸剑阁逐日、抱月、摘星三楼间的天河阵、花间派八曲之上的奇石阵、龙首山白衣堂结起的安魂阵和洞天水榭百晓生的无忧阵,剩下的就是这长生派谷口的白头阵。
这白头阵从五行上来说与花间派的奇石阵同属土系,乃是由数十块高约丈余的白色巨石组成。北方高山朔风狂暴,吹得巨石满地乱滚,其势真如土地裂、小山摇,教一般人视之胆寒莫敢靠近。即使是武功高绝的人凭借胆识武艺硬闯,也至少需得耗上三年五载,事实上是没有人愿意以这么久的时间来解阵,即使要解,也得等到白头之后,白头阵便是由此得名。
飞滚的白头阵后,隐约可见宏伟耸立的山门及沿着山势蜿蜒入云的一条玉径,玉径曲曲折折,愈攀到高处便愈是显得细长,天阶一般直通白头峰顶的一座天上宫阙般的雪白宫殿——长生派总坛长生殿。
如今时值岁末腊月,谷中因为地势低洼则不如山上般酷寒难耐,但仍冷风凛凛,遍地堆着长年积累下的干燥的雪,间或裸露着黑黄的山头,苍凉荒寂。
苍白犀利的天空中飘着细碎的白雪,并不大,零零星星,颇有些寥落的意思。北国的雪不似南方的,南方的雪是水润的冰晶,冰凉的软玉。而北国的雪则是干燥的飘絮,粗糙的晶石。那些干冷的雪拂在面上如沙砾一般,少了许多分飘雪的柔和凄美,只徒增肃杀荒凉。
马蹄踏碎落雪,便扬起一阵阵雪雾,被寒风一拔、一抛,便是漫天遍地,遮目蔽日。
天地之间,一片冷白。
北讨各派已分立在南面谷口,轩辕落沙领一百花间徒众在中,两侧各是铸剑阁与慕容山庄的人马,武当七子等人、山寨洞岛联盟及各路散人在后。
白溢堂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最近声名鹊起的年轻掌门,虽然在他的位置上并看不见她的身形相貌,但不知何故心头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也许是因为这个女孩儿当年差一点就嫁给了自己的哥哥,成为自己的嫂子了吧。
但去掉这一层关系,这个红衣女子的存在震动白溢堂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她的气场。
南面谷口聚集了五百余人,旌旗蔽天,人声马嘶,声势颇为浩大,其中不乏武艺高强、名望中天的名士大侠。且大多是豪强男儿,热血方刚,宛如一座座不亚于四周雪山的雄岳,巍峨连绵,悍然不动。一片阳刚伟岸之中,犹以正当中百名神清目秀英姿飒爽的白衣女子最为引人侧目,男儿是山,女儿如水,那么这一片如空谷幽兰般静放的女子则是高山群抱的一泊镜湖。
而那个女孩儿则以一种扼住人心神的气势稳稳停立中央。
一顶小小的红色肩舆八风不动地停在那里,轿子是静的,不动如山;但那在烈风中狂舞的轿帘与轿中流露出的杀气与犹如实质的压力是动的,翻卷似浪。
一片凄白中如三途河边的三界之火,似静还动——但是动静皆风云。
北面白头阵前则整整齐齐环列着二百余名长生派弟子,一律白衣银剑,挽着乌黑整洁的发髻,肃穆地如同一尊尊雕塑。白哑哑一片如同岿然不动的千年雪顶般逼视着眼前一切,一股山倒海倾的压力犹如实质从这一片素白中源源而出。
如果说北讨之师是高山环抱的镜湖,那么长生派门人则是厚重不散的白云雾岚,沉沉地压下。山高不避雾,雾重不压山。两相对峙中,那顶小小的肩舆则是山谷湖中雾下的一朵妖冶红莲,其色其形其势足以刺破那缭绕云积的雾白!
随着白溢堂和慕容湖柯的到来,那金玉般的声音顿了顿,继续向白头阵中朗声道:“慕容与铸剑白家已到——恐怕南路的卧虎、梯云两路弟子也是被击破了。信守武林正道、尊重百年正派——我们此次不会伤及你门人性命,但此番过后他们至少休养生息半年以上——”话音一转,女声尖锐如刀、掷地有声,“就为了两个作恶多端的弟子和两柄身外之物的物什,让几百名弟子出生入死为他们顶罪,你天池道人就不怕让你麾下近千名徒众凉了心,丧了志?!”
话音刚落,她身后便是一片群情激愤,众人纷纷声色俱厉,讨叫不断。
一片骚动中,武当七子中最年轻行事也最为冲动的白瑞明振臂一呼,大喊道:“交出剑煞,为我师兄报仇!”
他的声音鼓舞了身后百名武当徒众,“交出剑煞,为我师兄报仇!“众弟子纷纷应声,顿时一片沸反盈天,那情绪很快波及左右,四五百人纷纷高喊“交出剑煞,为我门人报仇!”
一时场面混乱,怒声鼎沸,长生谷中暴烈的杀伐之气飞沙卷石,蔽日遮天!若不是各门派首领以威阻挡,恐怕那些暴怒的门人早已操戈直上,强闯白头阵了!
一片沉默如同雪山压顶的长生派门人中终于有人压抑不住了,一个年轻而愤怒的声音铿然响起,犹如投入一锅沸水中的石子:“够了!剑仙是不会杀人的!”
石子入水,顿时将沸腾的水稍稍一静。众人看清说话的人是一名长生派中一名领头的弟子,更有人认出来那是孤隼路首徒重飞。
重飞统领孤隼一路五年有余,人如其名,性格如孤隼般暴烈孤傲,性子偏激。于是天池道人赐名为重飞,意为行事需反复估量,三思后行,重飞,重思而飞则已。
然而这静只是短短一瞬,石沉于底,原本已滚烫的水霎时又开始沸腾,南面山寨洞岛联盟中一个年轻弟子怒喊:“狡辩!剑煞杀人无数,人人得而诛之!”
重飞继续道:“你们口口声声要讨伐剑仙,你们又有何证据证明剑仙杀人?!有谁看过那所谓剑仙的脸?你们又有谁见过真正的剑仙?!”
众人一时语结,南面散人联盟中却有一个粗犷暴怒的声音如狮吼般怒骂:“放屁!我兄弟易逍就是死在他们手上!现在还在放什么狗屁说搞错了?!我他妈今天就杀了你,给咱兄弟报仇!”
骂人的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彪形汉子,身强体壮,足足比一般人强壮两倍。一张熊一般黑黄的脸上一双铜铃眼精光爆射,满是络腮胡子的下巴随着他浑厚的语声抖动着,其言其貌让人见之噤声。
但众人噤声并不仅仅因为这汉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彪悍气势,更是因为同情。因为他不是别人,正是英豪堂的代堂主裘擎天。自从一年前英豪堂堂主易逍死在剑煞手上后,环顾江湖再无人比得上易逍文韬武略,民心所至。英豪堂后继无人,众人苦于群龙无首于是推举武功仅次于易逍的裘擎天为代堂主,裘擎天任堂主全凭一身精湛霸道的武艺和与原堂主易逍八拜之交的情谊,亦有人赞服他的豪放不羁,但他暴烈的脾气实在无涵养无计谋之说,加之他自己亦认为不如易逍。于是一直没有登上堂主之位。而殁了易逍,英豪堂亦开始日渐式微,江湖后浪推前浪,英豪堂由此渐渐退出了武林传奇之位。可以说,一时声震四海的英豪堂便是直接断送在那剑煞手里。
显然是没想到对方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将那不堪入耳的脏话也骂得理直气壮,重飞亦是愣了愣,白净的脸上浮起一丝青气,随即讥诮笑道:“没想到所谓中原武林的名士,也会使粗言敝语辱弄他人呵!”
“重飞,你好不客气。”一个声音在他身后蓦然响起。语音泠泠,清脆悦耳,竟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看来这个女子排行更在他之上,重飞闻言竟收了声,微微侧过身子让那说话的女子上前。
第三十三节陈旧事端的蹊跷紧
众人仍有人认得她,紫霞路首徒蔚岚。与冠冕路首徒玉雪、碧熙阁四使之碧水、逐月使天姝一道合称长生四美。不仅在相貌上最为出色,武艺亦是精湛不俗。
“我们长生派虽说偏安东北隐避出世,但也懂得待客之道。方才我师弟无礼且由在下为之向各位请罪。但不知轩辕掌门是为何原因安然高坐,不让我等一睹尊面呢?”蔚岚青丝如瀑,貌美如花,金声玉振,笑靥嫣然。
听得出对方在故意转换话题,将矛头指向自己,性格一向蛮横冲动的陌花嗤鼻,一语道破:“我们掌门人不耐高山严寒偶然风疾,不过,你又算什么东西,想见掌门一面,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资格!”
“你!”没想到对方年纪轻轻竟如此出口伤人,大放狂言,蔚岚的一张俏脸瞬间涨得通红,气得一时语穷。
众人亦不由得为这两个女子的针锋相对捏一把汗。
“好!好!好!”
忽的,从虚空中远远传来一个悠然浑厚的声音,先如风雷炸响在天际,随即仿佛长风啸转在前方,忽而又犹如飞瀑轰鸣在耳畔!那三个好字一声比一声近,第一个字仿佛还相隔甚远,第三个字已犹在耳边。
好强的内力,好奇的轻功!众人闻声,皆不由得震了一震。
“那么,老身可有资格一睹轩辕掌门风采?”话音刚落。那不断飞速的滚动的白头石阵忽地向两边退去,一道人影从其中拔地而起,冲天飞腾!只见他雪须白发,如仙如灵。雪白的广袖凌空飞舞,如白鹤亮翅,如雪凤飞天,如银蛟啸转!强大的劲气从他周身源源不断地席卷而来,如同龙卷烈风的风眼般带起一股强劲的力量!
风飞沙转,沙砾与干雪猛烈地扑打着北讨队伍中的每一个人,仿佛是霸道的长鞭抽打,直教人目不能睁,面不能露。于是众人纷纷噤了声,谷中霎时静寂,只余风声猎猎。
大红肩舆的轿帘在狂风中如赤蛇狂舞,轿中的轩辕落沙有物相避,端的是少受风沙影响,只听她清脆如玉骨环佩激撞的声音大笑道:“天池道人,您老总算肯出来了,排场倒是好大!”
原来这白衣素服的矍铄老者便是长生派掌门、位列北青龙之首的角木蛟天池道人!
原本是兴师问罪的对象,众矢所向的箭牌。但这白衣不染纤尘的老者真正站在众人面前之时,所有热血沸腾,磨刀霍霍的众人忽然就有些偃了气势,仿佛是被通体注入了一道清冽的冷泉!
望着这仙风道骨不似凡人的老者,轩辕落沙也敛了笑容,正色道:“天池道人亲临,落沙作为晚辈本该下轿相见,但在下身体抱恙,不敢让真人担心。方才舍徒语出不逊,落沙在这里替她赔罪了。”
天池道人白须飘飞,如鹤羽展翅,目光灼灼,朗然笑道:“落沙掌门多礼了,天下豪杰尽聚于此——我长生派实属三生有幸,得以寒山小派,蓬荜生辉。老夫有失远迎,失礼了。”
“哼,我看你也不必整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说辞,我裘擎天是个粗人,听不懂!你还是赶紧把剑煞交出来,我和兄弟们也好下山去,不用呆在这个要死不活的鬼地方。”裘擎天虽是性格暴烈, 但面对老者仍敛了几分粗犷。
“是啊,交出剑煞,也不好伤了和气。”众人纷纷应和,连声道。
“诸位不远万里光临长白山,老夫当然知道所求为何,但是有些事宜,老夫还是希望与诸位英雄一道说清道明,以匡扶公正。”
天池道人目光投向人群之中,“古洞主,老夫敢问一句,你洞中弟子古味子是何年何月何日遇害?”
众人随之望向被道人称作古洞主的女子,只见这时一个已有些年岁的高华女子,一袭银衣,长发委地。神情淡漠,容颜清减。
“味子是于四年前的四月十六日死于剑煞剑下。”聊是谈起心爱弟子的死,这位灵古洞洞主仍是平静淡定,但她不自觉勾起的唇角掩饰不住这惨痛往事带给她的阵痛,她蓦地抬起眼,一双犀利如鹰的眼睛直视老者,声音忽的提高,咬牙切齿道,“原来天池道人还记得,我还以为,你家弟子所犯的罪孽你都不曾知晓呢!”
她身后十余名灵古洞弟子中开始骚动,数十道愤怒的目光直直射向远远迎风而立的老者。
“老夫抱歉”仿佛是没有看到这一切一般,天池道人郑重一礼,目光转开道,“那么,请问白瑞芝大侠,四年前的四月十六日,你又在哪里?”
被问话的白瑞芝,白瑞卿殁了以后新的武当七子之首。他约有而立之年,一身白衣,丰神俊朗,风度稳重。此时像想起什么一般,只见他低头沉默了一刻,若有所思道:“每年四月十六日是敝派掌门人寿辰,四年前此日恰逢道人莅临敝派,与掌门人在解剑池切磋剑艺,而且……”
他忽的顿住了,抬起头来远远凝视了一刻天池道人,犹疑了一瞬。
“而且什么?师兄你快说啊!”他身边的白瑞明沉不住气了,追问道。
白瑞芝眼神沉重,缓缓道:“而且道人座下持剑尊者飞花使天寂与逐月使天姝也在场。”
话音一落,全场皆是震惊!
“这怎么可能?!”白瑞明惊道,“师兄你一定是记错了!”
“他没有记错”一个声音闷闷响起,武当七子之二白瑞湳抬起头,肯定道,“当时我与大师兄在解剑池外为掌门人护法,两位持剑尊者就与我们一道守护在解剑池外。我记得很清楚。”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窃窃私语之声轰然炸响。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真的是传闻有误,杀人的另有其人?”
“不会呀,那么多人都见着是剑煞杀人,何况易逍大侠还亲口证实了剑煞真身。”
“都别吵了!武当山与君山灵古洞不过千里,以我们习武之人脚力一日之内来回虽是勉强,但以剑煞武艺,却是不费分毫之力罢了!”英豪堂二堂主唐振怒喝一声,将众人都震了一震。
“你是说我派尊者不舍昼夜披星戴月穿梭千里只为了杀你灵古洞一个弟子?当真是可笑!武当的兄弟都说了尊者与之一道护法未曾离开,你还有什么话说!”长生派重飞怒道。
“即使有误,那剑煞惯以白纱蒙面,不以真面目示人,那么找两个身法相似的人代替也不是难事。就凭这一事巧合就想为他们脱罪,真当我们中原武林的不存在么!”唐振毫不客气回敬道。
“既然你都讲明人不是剑煞所杀,你们又凭何向我们要人……”重飞还欲继续,却被天池道人生生拦住。
“既然就此事诸位还有异议,那么老夫又如何能将门下弟子交给诸位呢?还请诸位就此事达成一致,再做商议不迟。”
很明显此语不能使众人信服,但他们也是再找不到合理的解释来驳倒这一看似巧合的事实。北讨队伍中一片骚动。
“呵呵,看来即使是天池道人也不能秉承正义,而是要就小事斤斤计较为门人脱罪,可让落沙看了好生伤心呢。”许久沉寂无声的红色肩舆里终于响起了畅快的女声。
女声微微沉吟,扬声道:“既然如此,那么落沙也有一问,烦请道人指点。”
“落沙掌门但问无妨。”
“武当君山一事,实属年岁久远。又因各执一词,姑且弃之不谈。剑煞杀人尤以最近一年最为频繁,小女也是好生好奇,不知剑煞在长生派享有威名何故要不远万里地来到中原乱杀无辜。并且专挑名门正派的精英弟子,岂不是奇怪?正好道人你座下六名首徒下山为我所遇,我便请他们去敝派小住,顺便满足了小女一时好奇之念。”
红色帘帐微微一动,女声轻轻一笑,道:“可是您的六名首徒都道这足足一年都未见过剑仙露面。一年之内中原武林已殁二十余人,剑仙又正好从长生派消失了,难道这世上还能有这么大的巧合么?而且最后一个被害的白瑞卿少侠身死之后,剑仙便重新现身碧熙阁。这一切真的是令人不得不信呢。”
“如果你能解释这一年来,剑仙二人去向何处,不就足以说服我们杀人者另有其人了么”笑盈盈的话音一厉,“只是,你说得出来么?”
众人闻言,纷纷奋起应声。
长生派门人也是相互环顾,目露探询。
一直沉默不言的蔚岚面色忽的惨白。不错,别的弟子是不知道的,但作为派中与剑仙天姝最为亲近的自己,却是真真知道这其中缘由的。
只是,那缘由过于难以启齿,却还是不说的好。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偷偷看向沉默着的天池道人。
“这一年,敝派天寂天姝闭关修炼,修习派中术法。落沙掌门,这个答案可否令你满意?”天池道人面容沉静,滴水不漏。
“可有人证明,这一年以来剑仙二人却是未曾离开长生派半步?”
一刻寂静。
“不曾。”道人吐出二字,陷入沉默。
轿中的女声忽的轻松下来,懒懒一呵,道:“那么,即使连道人自己也是怀疑剑仙杀人的吧”顿了顿,那声音继续道,“因此也不必劳烦道人您,您只消把这二人交给我们带回中原处置,以平众怒。可好?”
又是一刻寂静。
“不可。”老者声音切金断玉,掷地有声。
第三十四节 角木蛟袖中有乾坤
话音一落,原本屏息的众人哗然而起,声讨不断。
“天池老儿你今日也欺人太甚!”
“交出剑煞!为我门人报仇!”
“藏头缩尾,纵容包庇。还敢称什么百年正派?我呸!”
“少跟他废话,直接攻上山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对!打上山去,看他还怎么狡辩!”
“打上山去!”
“杀了他们!”
盈声鼎沸,杀意腾天!众人如同栏前地奔马般跃跃欲试,只想将长生派踏在足下!
各派首领也个个怒目而视,饶是苦苦压制住杀之而后快的冲动,但也已是剑出鞘,弩在弦!
各派门人惧于首领未有命令而暂时止住了向前冲杀的冲动,然而,一个首领霍地拔出长剑,大喝一声:“大家上!冲破他的白头阵,为师兄报仇哇!”
发出喊声的不是别人,正是白瑞明,他这一喊已有一半武当弟子随他冲出!
受其鼓舞,早已压抑到极致的裘擎天将那怕有几十斤重的流星锤当空一挥,吼声惊天动地:“弟兄们给我上!踏平他的山门为易堂主报仇!”
局势大变,继而又有好几个山寨洞岛的首领挥兵而起!
方才持有异议的白瑞芝、白瑞湳等人后退一步,不置一词。于是加入阵营的人越来越多,武当派、英豪堂、灵古洞、长风寨、品月山庄、迷津岛……
长生派弟子纷纷把剑出鞘,如箭在弦,誓死守卫白头阵前。
看来一场血战无可避免!
“掌门人,怎么办?”看着混乱的人群,陌花也不由变色,急声向轿中问道。
涂有红蔻丹的手指轻描淡写一挥,隐在轿帘后的女子打了一个呵欠,懒懒道:“随他们去。”
白溢堂与慕容湖柯遥遥对视,微微颔首。胯下骏马向侧一错,慕容山庄与铸剑阁骑士们心理神会,齐刷刷地勒马闪开,整整齐齐地让出了一条道来。
霎时间,他们身后的几百人马顿时如狂蜂倾巢,野马出栅!
一片怒吼嘶叫之声如洪峰,如雪崩般滚滚而去,一片烟尘被扬得遮天蔽地,长剑、钢刀、弩箭、长枪……几百柄雪亮的兵器怒鸣着、嘶吼着、势要将这白头阵、长生谷、长生派撕得粉碎!
面对这遇神杀神遇佛弑佛的气势,两百名白剑素衣的长生派弟子就犹如一片薄薄的山丘,即将被这杀伐的洪水冲毁、撕裂!
正是此时!
一直八风不动,沉默不语的长生道人终于动了。
他依旧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抬起了双臂——带动着宽大雪白的道袍如白鹤亮翅般飏起。没有人知道他要干什么。
在这端的是有崩山裂地的刀剑人马面前,在这即将血洗教门的生死关头。他只轻轻地抬起了手臂,那般轻松随意,像是只是要伸一个懒腰般惬意自然。
但是!就在他这一抬手间,怒吼向前的众人的脸色,变了!
有一瞬间他们被牢牢地定在原地,他们的思维不够让他们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风雪纷纷扬扬,此时如有一个巨大的龙卷般将它们吸往一处,那力量无可抵挡,足以将天地都纳入其中!
人在其中,只觉得像是身在滚滚洪流,猎猎长风,纵是运用千斤坠般的功夫牢牢吸住地面,也敌不过这股莫名而来的力量!
一时谷中飞沙走石,暗无天日!
众人在这气流中惶然环顾,难道是传说中的龙卷竟在这高寒极地出现了么?又或是雪崩前的征兆,要将他们尽数毁灭么?!
但只消他们一抬头,他们便瞬间懂了,但这一瞬的顿悟让他们霍然变色!面如死尸!
那风眼的所在,就在那长生道人面前!
那白衣广袖的鹤发老者如同一尊岿然不动的神像,只是长袖缓缓而舞,在虚空中画出一个无形无质却硕大无朋的八卦!
那八卦就是风眼!要将他们几百众人全数吸入!那力量不可转圜!
这是何种武功?!那偏居高山避世不出的天池道人的武功竟高深神化如此!
“袖中乾坤!”武当七子之三的白瑞硕在混乱中想起了什么,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吼叫!
众人醍醐灌顶般恍然大悟,只是这大彻大悟让他们已如死人一般的脸色又灰白了一分!
袖中乾坤!上古传说中亦正亦邪亦神亦魔的绝世武功!要求借助万中无一的浑厚内力与百年不遇的武学资质,亦要求借助天然之力方能施展,施展之时,可让山崩海翻!地裂天倾!
众人中早已有人守不住这气流的凌虐而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此时此刻,白衣素袍的天池道人就如同主宰一切的神灵,而这几百徒众就只如神台案板上待宰的羊羔!
白溢堂勉力勒住胯下长身立起乱蹬乱踢的黑驹,神色大惊!
慕容湖柯吓得花容失色,死死伏在马背上抵挡住这悍然长风!
红色的轿帘狂打乱舞,珍珠与黄金镶嵌的饰物纷纷脱落如弹丸般激射而出!轩辕落沙手指死死抓住轿门,红唇紧咬,神色复杂莫名。
那个天池老儿,果真厉害如此!
有人传闻这深居雪山的老头儿武功早已是天下第一,看来并不是空穴来风!
就在众人无力回天以为一命将陨之时,那力道忽的轻了!
众人悬在喉头的心也随之一轻,保住命自是最好。但!
就在众人松了一口气重新升起希望的同时,那力道猛地一震!如神龙摆尾!如火凤悲鸣!如血鹰振翅!
“啊……”
众人的惊叫声中,一片银光在他们其中簌簌一震,如同一道雪白的电光离他们而去!
“不要!”
有人惊声喊道。但直消这一瞬,他们手中所谓的神兵所谓的利器就像是集体长了眼睛长了腿脚长了翅膀一般,一齐决然地从主人的手中,脱手而出!
那片雪白的电光,就是他们手中的兵器!
居然就在那力道中如同被一只只巨手劈手夺取一般,弃他们而去!
“刷!”“呲啦!”“哐!”
还未等众人从这大起大落一波三折中回过神来,就只见他们的兵器们已齐刷刷地刺入天池道人背后的山壁之中!
一片高高矮矮的刀剑枪棒之中,裘擎天那足有六个人头那么大的玄铁流星锤也是锤尖深入岩石,巨大的锤体如同一枚沉甸甸的果实一般上下颤动着!
众人已忘记了倒吸一口凉气。
当反应过来自己已被从刀俎鱼肉的劣势中解脱出来,众人的第一反应是反抗!
然而他们只是一动便哑然失神!
他们手中的兵器都没了,都在那道人身后挂着呢!
于是众人又是一片悚然!天池道人的武功竟以达到上天入地出神入化的化境!那么,只要是他不松口,那么这山门是决计打不开的了!
缓缓放下衣袖,那面横亘天地之间的八卦也渐渐化入虚无。天池道人微微一笑,拱手道:“各位心中有怒,若不加之排解则有伤身之虞。但诸位又手持利器,不好静气详谈。故老夫逾矩为诸位英雄排除戾气,使血气畅通,又将诸位兵器代为收藏,诸位也好轻装以暇,平心而谈。”
“天池道人,您老的武功我们服了,只是不知道您有何事与我们详谈?我等且洗耳恭听罢了。”白瑞芝毕竟为年轻一辈中的翘楚,涵养颇高,拱手道。
众人默然不语当时默认,毕竟,这天池道人武功绝非他等所能望其项背,即使是群起而攻之也是如此毫无胜算。
“好,轩辕掌门,你是诸位英雄的首领,我且向你索问一事,如何?”
“道人您但问无妨。”女声清泠,从轿中淡淡传来。
“昨夜我在山中偶遇那不听话的徒儿,想起他们毕竟是闯了祸惹得中原武林同盟抄戈相向。于是想领他们回天池责罚,却不想他们二人竟然对老夫动起武来。最后居然还使了暗器。我长生派中固然有此等器什,但没想到我这弟子却用的是一种长生派中绝无仅有的暗器。老夫不才,还烦请诸位英雄一辨所为何物。”
广袖一震,天池道人袖卷流云,一场花雨自他袖间飘然而落,玫红如血,雪白如银。众人目光所至皆是生生怔了一怔。
陌花玉手掩口,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因为,那天池道人抛出的乃是花间派独门暗器,由第十任掌门人鹿青青先师创制的暴雨九红莲!
暴雨九红莲看起来如同瑰丽妖异的血红色花雨,间或夹杂着银亮的鱼鳞。花瓣虽未柔弱之物,但这花瓣却锋利无比,直比吹毛立断的利刃!鱼鳞虽未末微之物,但这鱼鳞却狂暴犀利,直比激烈如箭的弹丸!这其中还混有剧毒,无形无色,直夺人命!
中原武林众人皆是看在眼里,这花瓣与鳞片当是暴雨九红莲无差!
“怎么会?掌门人?这,这是?”一片骚动私语中,陌花疑虑地弓身向轿中的掌门人询问。她身后是百名花间弟子探询惊疑的目光。
轿中人未动。
一片细细密密的人语声中,红衣的轩辕落沙眼神大惊,面容不可抑制地微微扭曲起来!
沉河与袭月此遭竟会失策大意至此!
竟然,竟然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了么!
第三十五节 小女子临危磨砺出
“呵,道人您这是什么意思?”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冷冷一笑,淡淡道。
“轩辕掌门无需误会,老身也是就此事不知,希望轩辕掌门一解疑惑。”
“呵,小女不知。暴雨九红莲虽为我花间独有,但花间行走江湖多年,偶有外传不属异事。”落沙恢复了一贯的冷定镇静,一弹轿帘道。
“原来如此,老身还在担心是否有别有用心之人就此来诬陷花间派,看来,是老身多虑了。”
“别费那么多话!老子实在是受够了!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老子不懂,老子只知道我们几十兄弟来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不是好玩的!只要给易兄弟报仇,别的一概不管!”裘擎天是个暴烈性子,早已听不下去二人的言来语往,骂道。
“裘堂主竟然还未听出来么?杀你兄弟的不是我派中剑仙,而是另有其人!”蔚岚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直接道。
“真他妈的见鬼!老子来就是为了宰了那剑煞的,现在却又说什么搞错了。老子是个粗人,不懂,轩辕掌门,你说吧,这事该怎么办!”被蔚岚一语中的,裘擎天总算开窍弄清了其中蹊跷,虎躯一震,转向轩辕落沙所在的肩舆道。
“轩辕掌门,现在该怎么办?还请速做定夺!”白瑞明急急拱手,道。
“轩辕掌门……”
“轩辕掌门,请做出决策吧!”
一片人声鼎沸中,轿中人仍是无语。
眼看着众人的情绪又是愈来愈激动,那轿中的女子终于发话了:“那么,道人认为应该如何?”
“老夫老朽,却爱慕英才,素闻轩辕掌门年少有为,巾帼须眉,武艺艳绝天下。老夫久居深山已多年不见轩辕掌门这等俊才人物。姑且与轩辕掌门切磋武艺,以胜负定夺,如何?”
没想到天池道人竟然会在全胜之时忽然做出让步,落沙远远凝视着那素白的老者,道:“如何定夺?”
“若轩辕掌门胜,则老身自当山门大开,迎诸位英雄入长白山一住,并且由诸位英雄与我那两个逆徒当面对质。”
“那若我败了呢?”
“那么,还请轩辕掌门召回人马,退回喜乐镇以外,我等定当十里相送,尽地主之谊。”
“这不公平!”人群中立即有人质疑道,“道人武功出神入化,轩辕掌门毕竟年轻,又长途跋涉来此,胜负自有偏差。以此举定胜负,岂不是太把我们死去的弟兄当一回事了么!”
“不公平!不公平!”众人纷纷应道。
“好吧,既然诸位不喜,老身也不会强人所难”天池道人无嗔无怒,一捋仙须道,“那么就请各派派出代表一人,入驻长生派,彻查中原英豪遇害一事,还诸位一个公道,也还舍徒一个公道,可否?”
道人从善如流,众人相视环顾,频频点头称是。
“不过,既然是在敝派地盘上,诸位英雄不妨入乡随俗。敝派自百年前创立以来一直有一条明文规矩,那就是若有贵客来临,则比请客人解剑切磋,以三招试出胜负。这才开门迎客。此次既然是轩辕掌门挂帅,还请轩辕掌门不吝赐教。”
“那有何难?”陌花自得道。
“呵呵,小女不敢,道人的袖中乾坤已臻化境,天上人间无人匹敌,小女不敢造次。”
“万事以和为贵,既是切磋,老夫定当不用此等招数。轩辕掌门使剑,今日我们便只切磋剑术。若轩辕掌门抵得过我三招,老夫就愿赌服输,如何?”
轿中人并没有答话,众人却已纷纷叫喊起来。
“请轩辕掌门出战,让我等一睹风采!”
“请轩辕掌门出手吧!”
众人只想速速入驻长生派揪出真凶为门人报仇,纷纷应道。
然而,那个轿子里的女子却没有说话。
“掌门人?”陌花惊疑地从轿帘处朝其中窥望。
红色流苏微微摇摆,珍珠与黄金饰物玲珑相撞激起星星点点炫目的光环。
那红与光的激荡中,落沙小小的身子缩在轿子的最深处,低垂的眼睫微微颤抖着,墨玉一般的眸子隐隐闪动。
她在怕。
她竟然在怕!这个及笄之年就执掌花间,二九年华就技冠武林的桀骜女子竟然还会怕么!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让她畏惧的事!
是的,她在怕。
昨夜沉河子沾满鲜血苍白颤抖的面孔仿佛还近在眼前,那个灰败如鬼的妖魔般的女子瞳仁显出可怖的血红色,一双瘦得只剩枯骨的手狠狠抓住她的双肩,竟将指尖都刺入了她的肉里!
“哈哈哈!你和我,还以为什么都不怕,原来见了他们却是必死无疑的!”
沉河子声音颤抖,尖利地笑着,灰白的嘴唇不断涌出鲜血,在月光下显出妖异的蓝。
“你竟然,竟然还敢送死!逃不掉的,逃不掉的!”
她肩膀吃痛,狠狠地将沉河子甩向地面。
却没料想到那个鬼一样的女人就如同长在她身上一般无法摆脱!沉河子阴阴笑着,张口就向她流血的肩膀狠狠咬去!
“唔!”她闷哼一声,劲气暗催,全力向趴在自己身上吸血的女人击去!
陷入癫狂的沉河子全然不觉,被狠狠地摔在地上!
“呵呵,呵呵。你我,都已经人不人鬼不鬼了,还这样对我么?还不如……还不如一起死了好了!”
趴在地上的黑衣女子的身影如同跗骨之蛆一般在她心头挥之不去,那个烂泥一般瘫软在地的躯体诡异地扭动着,唇角流血的面容愈发狰狞可怖。
“闭嘴!没用的东西!”捂住受伤的肩膀,自己狠狠骂道。
“呵,没用?就算是你!就算是你也打不过他的!修习道法的人,就是我们的克星!哈哈哈哈!可怜啊!你竟然还在幻想自己天下无敌么!可笑!哈哈哈……”
“掌门人?您?”一个女声闯入了回忆,落沙身体一抖,还未从那噩梦般的记忆中恢复过来。
“还请掌门人出手吧!诸位英雄已经等待许久了!”陌花屈身道。
落沙抬起头,茫然地环顾一遭。
众人早已急不可耐,窃窃私语此起彼伏,探询揣测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
沉河子的警告还在耳边!落沙眼神闪烁,紧咬嘴唇。
忽的,她抬起眼,两道犀利的神光从瞳仁中激射而出!
拼了!我就不信,自己真的就怕了他!
慕容湖柯早已觉得无聊,胯下白驹不耐地原地踏步。
白溢堂以手势止住下属的询问,定定地注视着前方。
众人焦急地交头接耳,各种各样的眼光投射在那顶八风不动的轿子上。
“怎么回事?”
“难道那小丫头怕了么?女人果然还是不成器啊。”
“看来就不应该让个小女孩做我们的首领,让我们男人颜面何在。”
“……”
忽然,众人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只听一声娇叱,那声音如同凤啸九天,空中飞舞的雪花也随之一瞬凝在虚空。
众人皆叹,好强的内力!
叱声方起,一道小小的红色身影如一道激射而出的血箭一般从肩舆中飞出,制作精良的软轿立时随之从中心崩裂,碎片在空中腾起数丈!
那道血箭破风而去,才平息不久的风雪飞沙仿佛是被引流至她的身体,一道无形无质的巨龙摇身摆尾接天入地,而那红衣女子就傲然坐在那巨龙头顶,手持长剑,巨龙为剑势所指,直驱天池道人!
众人悚然大惊!原来这年轻掌门人的此路招数竟与天池道人的袖中乾坤有异曲同工之妙。
巨龙口吐狂澜,巨风呼啸,气流中那插在山壁中的兵刃簌簌颤动,竟生生又深入了几尺!
众人变色,纷纷惊呼!
九天磨月,乃是极为霸道的剑术招式,强调睥睨天下的霸气。会当炎日灼剑刃,且把冷月磨宝刀。
九天磨月便是用此等极为强悍的爆发力为引,剑未至剑气伤人。轩辕落沙在半年前的武林盟会上就是用此招征服了参与盟会的中原武林,击败三山客,当选为武林盟主。
只是传闻轩辕掌门一直苦无趁手神兵,目前的武器轩辕剑虽为当年铸剑阁所赠,名列七大名器之一,但已不能再匹配她自身的修为,因此往往是限制了她这一路数的施展。
今日一见,众人皆是目瞪口呆,那个年轻的女子居然已如此厉害,哪怕是比起方才天池道人的袖中乾坤也不遑多让!
巨龙忽的化作一道银线,附上轩辕剑,剑的光芒陡地拔高一丈,剑身发出一声撕裂般的悲鸣!
人剑合一,神兵通灵!
落沙的身形快得令人不能目视,如一道血光溅至道人面前!
道人宽袖一震,天仙道拂如丝般抽出,如同一只暴怒的金蚕一般瞬间吐出亿万银丝,迅速将轩辕剑紧紧包裹其中,任是再好的神兵也如同一只受困的蚕蛹一般动弹不得。
轩辕落沙柳眉倒蹙、凤目一眯、一声娇喝、皓腕一震,掌中劲气暗吐,轩辕剑瞬时如同被炙烤一般炽热!银丝如同被灼到的灵蛇一般,瞬间炸开,狂乱地摆动扭曲!
劲气原本被银丝牢牢缚住,甫一得到释放便化作炽烈的罡风四散激发!
天池道人的银须被劲气吹开,眼中也显露出震惊的神色!
第三十六节 力不敌雁平救落沙
天仙拂的银丝如同被撕裂的锦缎般瞬间裂开!
轩辕剑金色的剑身出现细细密密的裂痕!
天仙拂断!
轩辕剑裂!
这一招,平局!
众人远远而观并不得见这就中细微。但从二人架势来看二人是打了个平手了!
白溢堂暗暗吸了一口气。
那个刚过桃李年华的女孩子竟然已高深如此!竟能与这仙人般的天池道人匹敌!
“轩辕掌门,年少艺高,老夫敬服。”
“呵,过奖了,道人是前辈,小辈不敢造次。”
过招过后,这一老一少言来语往,却是锋芒相对,硝烟弥漫。
“只是,轩辕掌门如何拥有这不可思议的力量,别人不知,难道你自己也不知么?”天池道人的目光如同黑夜中的朗朗明月,澄净明亮,任世上所有的黑暗阴霾都无处遁形。
“你?”轩辕落沙似有所觉,望住老者双目,忽然觉得心口处一阵剧痛!
这,这是什么功夫?竟令自己忽的难受如此!这种力量,自己全无办法可以阻挡!
“南漳降头术。难道,果然是这样么?”道人双目中有说不出的震惊与悲悯,真气暗收,落沙心头巨大的压制力蓦地消失了,听得这句话,猛然抬起头,然而这次凝视老者双目已没有了方才的压迫力,但那两道神光中又分明有什么东西牢牢攫住了她的心神。
“没想到啊,轩辕掌门,你小小年纪究竟是谁把你变成这个样子”老者微阖双目,缓缓摇头,“我竟真的以为,世上是有轩辕掌门这般的武学奇才,青年才俊的。却没想到,还是没有,没有啊……”
落沙垂下目光,神情哀恸,目中隐有不屈之意。
天池道人的声音越来越轻,直至全无。
忽的他猛地睁开双目,两道犀利的神光直射向轩辕落沙!方才他目中的怜悯已然全无,换上的是说不出的威严与冷定:“那么,轩辕掌门今天老夫我是不能留你了。”
落沙大惊,重新抬起的目光已含满了愤怒与怨毒的杀意,声音冷冷道:“真要如此么?你以为,我真的会惧怕于你?”
“出招吧。”老者微微一叹,静心捻诀。
落沙贝齿一咬,狠狠笑道:“好!我就看看,你今天还能怎样不放过我!”说罢身形已化作一片奇美的红叶纵飞而起!
轩辕剑已毁,轩辕落沙真气源源不断地向掌心汇聚,身形陡然拔高三丈有余,厉叱一声,人影已如同一注九天奔泻而下的血瀑一般直向道人落去。
空中再次乌云密布,沙飞风转,连离二人远远的众人也感受到了那股从天而降,只将他们往地下钉下去的巨大力量!
落沙那只小小的手掌如同一只巨灵之锤,狠狠击下!
将万顷虚空中的混浊清明,飞雪狂沙都化作掌力中的一道道气力,道道直捣黄龙而下!
那巨锤带起了呼呼风声,道人脚下的地面已然微微凹陷下去!
碧落黄泉掌!
与佛家少林的如来神掌有过之而不及的一式掌法。只有两套路数,一曰黄泉碧落,一曰碧落黄泉。
顾名思义,一套自上而下而发,碧落黄泉可直捣地府。一套则是自下而上,黄泉碧落可搅动天庭!
上穷碧落下黄泉。此套掌法上天入地,天下无双。
能习之者人已是少数,能施展者更是凤毛麟角。
江湖上盛传已失传多年,然而,这个年纪轻轻的柔弱女子竟然会么?
并且使得如此高明,如此惊人!
“轩辕掌门,得罪了!希望你不要怪我。”道人目露哀切,在从天而降的灭顶之力之下,同样只是轻轻动了动衣袖。
一件物什从他宽大的袖间露出,落沙目光弗一触及,瞳孔便骤然收缩!仿佛那是世界上最为可怕的东西!
那种目光还从未在她的眼睛中出现过!除了十年前的那一次以外,那种悲伤至死、绝望至深的哀、切、怒、怨,再也没有在她眸中闪现!
那种目光,就像是,死亡已在眼前!
但是,那件物什却不是神兵、暗器、毒药。
那件物什轻轻、薄薄。脆弱得连一缕风都无法承载,脆弱道捻一捻手指便会化为齑粉!
那只是一张薄薄的纸而已。
黄色的纸张,以朱红的笔迹画着弯弯曲曲的符咒。
一道道符,却是可以杀人的 !可以将强悍如落沙一击毙命!
轩辕落沙的眼中蓦地变得血红!
她浑身源源不断永无竭止的劲气忽然就被迎刃破除,消弭于无形!
落沙无可抑制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呼!
原本是上满的弓,临刃的锋!一瞬间力量的反噬就仿佛是那力量没有了方向。
地面消失了!长风逆乱了!苍穹倒置了!
逆经脉而行的气血从心房倒退而去!
她整个人就如同一枚反弹而起的弹丸,朝虚空中反飞出去!
远远观望的众人爆发出一声惊呼!
如同一只断翅的鸟儿一般,落沙狠狠地摔至地面!
她如柳伏地,眸中满是疯狂与绝望。一双瞳孔已是妖诡的血红!
天池道人袖中笼出一片金光,如同一张巨罩般朝她当头压将下去!
落沙已动弹不得,那眼中的红光更甚!雪样的肌肤竟显出诡异的透明色!
仿佛魂魄将要被摄去一般,她的眸光被牢牢锁在一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从她身体脱离而去一般!身体竟如被千万金索紧紧相缚般不能动弹分寸!
冰凉的地面如同巨大的冰盘,无数细细密密的寒冰倒刺死死地咬住每一寸皮肉每一根神经。而那当空罩下的金光犹如镇魂的琉璃金塔!
落沙的红瞳静如血玉,木然地投向那片盛大霸道的金芒!仿佛那是所谓的瑶台天国,琼林仙境!那雪白如玉的面庞在金光中愈显剔透,映上璀璨的色彩。那薄薄的红唇惨惨勾起,似是在笑。
要结束了么?那么,结束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可以吗?
忽的,那双赤红如血的双眸却是一动,一抹墨色的寒光迅速掠过。
不!不能!不能就这么败了!决不能!
可是,那血泊一般的瞳孔微微一漾,撒落淅淅沥沥的凄哀来。
此时此刻自己还有何翻盘的机会?!恐怕只是天人无救!
那道红色的神光一斜,在落到某处时忽的不可置信地亮了起来!
那里,一道雪白如同巨鸟的身影自数丈的白头石阵中飞天而起。风雪颇有灵性地纷纷避开他洁净的衣襟,绣有纹金流云的华贵衣袍当真如同仙人周身的雾岚般,更衬出此人的俊逸无双。如墨的发丝凌空飞舞,遮住了一双明亮却沉静的似水星目。
避雪步。天山派的独门轻功。
落沙双目一跳,双眉暗暗一凛,一片墨色艰难地代替了了眸中的血红,那重新变得墨黑的眼珠灵巧一轮便又澄澈如常。
红唇委屈地一抿。此时她就如同一个被欺负的小女孩一般无辜地软软倒地,一声悲戚哀绝的凄呼已如同杜鹃啼血般切切响起:“哥哥!”
或是这谷中的风雪太冷冽酷寒,或是这杜鹃的啼声太勾魂摄魄,或是这久违的呼喊太攫人心腑。
那乘风而飞的白衣公子周身都是一抖。心神既乱,凝定的护体真气一动,便有星星点点的雪花飘落在他的身上,几点冰凉的雪片飞上他蝶翅般的睫毛,瞬间化成了他深瞳中化开的水光。
一线纯金的流光如同撕裂风雪的日光般直驱而下。
“道人不可!”一道白影猎猎,一蓬金光爆开。那道金线长驱而来,刺入那座琉璃金塔中。
那道金符就如同是被烈火灼到一般瞬间化作一堆灰烬!
天山派的无焰之剑!
“你?!”将全副心神用在克制落沙身上的道人未能及时阻止这一变数,猛然回头,鹤皮样的面孔因为真气耗竭与震惊而剧烈颤抖着,一双似浊还清的眼睛几乎微凸而出!
“轩辕公子!请勿忘记自己的立场!”那声音微怒,沉声道。
“道人,雁平还请前辈此次手下留情罢!”轩辕雁平平沙剑勉力制住道人犹自源源不绝的真气。急急一扫地上的妹妹,这一扫便在落沙眼中看见了十年前的那个红衣孩子,顿时心头大痛!
这个失而复得的妹妹,就是他此生唯一的珍宝!
平沙剑仍然不敢放松对道人的制衡,他闪身,如一尊玉砌的塔般稳稳跪在妹妹面前!
男儿膝下有黄金。
然而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比黄金贵重的东西能让七尺男儿慨然屈膝。
比如道义,比如忠诚,比如仁孝,比如侠气。
再比如,感情。
亲。友。爱。亦然。
那一跪坦然,决然,狠然!那双膝将雪地猛然叩响,地面甚至像是也抖动了一抖。
落沙在他身后,仿佛是被这地面的震动而摇动了眸中的清光。
白衣沾染风尘,沾染泥沙。轩辕雁平长身而跪,一双手仍横持着金色的平沙剑,那剑已渐渐抵不住道人卷土重来的劲气,向他当头压下。
“道人今日若要如此取舍妹性命,那么,先杀我!”
“轩辕公子!你莫非是疯了!而你此次的使命就是为家族师门,助我长生抵抗中原之师!而轩辕掌门早已不是你家族血脉,你今日真要如此么?!”
“不错!今日我一定护她周全!忤逆家族师门之命之事,我自会承担!”
雁平如山似岳的身子稳稳扎扎。不错,这一回,如何都不能失去沙儿了!不能再让她脱离自己的保护。
当年是自己年幼力薄不能保护妹妹,而如今自己已是名满天下权势在握的少庄主,论软硬实力都不再惧于那些当年将自己与妹妹阻隔的力量了!
“可是,轩辕掌门已不再是那个轩辕掌门,你并不知晓,她不能再留,其实她……”道人顿住了声,眸色渐渐凝重起来。
不,这个真相,还是不讲于轩辕公子的好。至少,现在。
轩辕雁平不知他未说出的话是什么,落沙却是心知肚明。她狠狠瞪住道人,那凌厉的目光中若是有刀,那么道人早已不知被凌迟了多少回。
道人鹤躯一震,许久,悄然一叹。
也罢,此次也就罢了。但既然如今为我所知,那么与之再战则不在远日。
道人微微沉吟,道:“那么,轩辕公子如今如何要老夫罢手。”
“雁平虽是后辈,却是轩辕山庄当仁不让的下一任庄主,我作出的决定自有能力承担”雁平猛然抬起一双稳如深海精如岩电的眼睛,深深地直视老者,“我且斗胆以山庄少主名义请道人此番留舍妹性命。我自会规劝舍妹引领北讨之师暂退谷外。如真人所言,只遴选代表数人协议后入驻长生派,共同查出剑煞真身!”
老者怔怔地凝视着面前矮身跪地的白衣少年,明明是跪着的少年,却彷如玉立在自己面前,高大英挺,鸾停鹄峙。
有谁能够想到十多年前,他只是一个懦弱文静的小小孩童而已,体弱多病,生性胆怯。
自己与天山派掌门洛塔尊、轩辕山庄主轩辕骆庭年少时起即为挚交。三人每年都从天南地北赶至其中一人处千里相会,比剑起舞,吟诗下棋,观星饮酒。
也就是那时,三人正在轩辕山庄相聚,酒至酣处,洛塔尊抢先他一步将这孩子收入天山派,让雁平做了洛塔尊的关门弟子。
那时的他连连长叹,怪洛塔尊抢了先机,夺人怜才之意,于是罚其极烈的“秦淮酿”三壶。洛塔尊开怀大笑,将那常人饮一杯即可乱醉的佳酿一口饮尽,连饮三壶,拊掌大喝有幸。轩辕骆庭则轻捻青须,手抚红牙板,笑得目光灼灼。
“这孩子看似文弱,却是可塑之才,假以时日,必能青出之于蓝而甚于蓝!”
“来!喝!”
而当年只值垂髫之年地小公子早已抱着栏柱酣然入睡,粉嫩的小脸鼓鼓地,口齿不清地嘟囔道:“不要把我扔给那个白胖子怪人做徒弟,不要……”
可是后来,随着轩辕家第二个孩子的出世,那个家庭就起了微妙的变化,那个小小孩子也渐渐有了心事。
真是,天意弄人啊。
从思绪中抽回心神,天池道人又是微微一叹。
时光荏苒,自己已然垂垂老矣。天下是这些个年轻人的天下。而那个天真烂漫睡得歪歪斜斜的小公子已然长大成人,成为一方擎天之栋梁,一方豪杰之翘楚。
臻首微颔,劲气灌注的衣袖黯然收回,老者垂首望向跪在地上一红一白两个身影。一声幽幽的叹息已不自觉地从胸臆中袅袅升起,在冰冷的空气中化作虚无。
也许,今日是他这一世叹气最多的时日。但很快他将会发现,并不是。
整个长白山,这个千年前白山圣母孕育的神山,以及被其福泽百年的长生派,随着这个红衣女孩儿的到来,将会面临着无可幸免的灭顶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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