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主:关门放仙子
嗯……这个问题应该说的是爱情吧,但是我要说的故事,我无法定义,或许已经超越了爱情。用尽一生的长度黯然无语的守护,我唯有敬畏。
我父母在我还不记事的时候就意外去世了,是舅舅一个人把我带大的,而我要说的这位长辈,是我舅舅的一位好友。
十五岁,冲动、疯狂,我自以为是地承担起所谓的“仇恨”,却也酿成了这一生中最愧疚,最自责的过错。
时隔多年,仍旧无法释怀。
那时候我在舅舅的公司写作业,写得烦了就想去找舅舅借台电脑打会游戏,但恰巧听到了舅舅与他这位友人的谈话,知道了我父母的死因。
我制定了自以为周密的计划,想要去当面问清楚一切的原委。
于是第二天早上我趁着舅舅还没发觉,一个人打车去了城郊歧山的庄园,结果可想而知,我被人用绳子捆住,那人恶狠狠地骂着:小屁孩,不知深浅。
我不记得那天是什么天气了,但印象里是一片模糊的灰暗。
绳子被解开,我被揪着领子拎出屋子,正看见我舅舅的车急刹在门前。
我错得离谱,怎么可能会不被发觉。
舅舅把我扯到身后,与他吵得很激烈,先是破口大骂,最后大打出手。
那个人有刀,舅舅受了很重的伤,我只能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抱住舅舅,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扬长而去。
而我这位长辈,就是在那时候赶到的,一把推开我将舅舅抱在怀里,又把手机扔给我,向我吼,哭什么哭!快叫救护车!
他是我见过最稳重温和的人,从来都是笑着的,而那是我唯一一次见他生气,见他流露出慌乱。
然后他放轻了声音去唤我舅舅的名字,说,阿澄,你先醒醒,不要睡,睁开眼睛看看我。
舅舅那时大概已经虚弱的很,竟将他认作了我的母亲,喃喃道,阿姐,对不起,我没照顾好他……
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先前已经忍回去的眼泪止不住地淌出来。
他握住我舅舅的手,语气越来越急,他被你保护的很好,什么事情都没有,你……
他哽住了,抱着我舅舅沉默下来。
舅舅后来又清醒了些,叫了他的名字。
蓝涣啊。
然后我舅舅笑了一声,却再没说什么。
他拭了下我舅舅的眼角,道,你别哭啊。安慰着舅舅,也安慰着他自己。
一刻钟的时间,却好像熬过了一辈子。
不过还是晚了,将舅舅抬上了救护车,我坐在他的对面,而他的眼睛始终没离开过舅舅。
我从来都不喜欢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在那种味道里,我失去过很多我记得、或者不记得的亲人。
医生从手术室走出来的时候,对我摇了摇头。
我没有明白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或者说我不愿相信。
他拍了拍我的头,我抬眼看他,正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瞳孔中沉沉压上了平静而温柔的悲伤,映出我木然的脸。
我终于号啕大哭。
那之后的几天我都沉浸在悔恨与怀念中,但凡想到有关舅舅的事情都会不可遏止地去谴责自己的冲动莽撞,那悔意淹没我,几近窒息。
我本已经买好了安眠药,躺在床上,准备结束这种折磨。
他开门的时候我猝不及防地将药瓶打翻,白色的药片撒了一地。
他叹了口气,在我身边坐下,告诉我,我舅舅的葬礼就在第二天。
我将头埋入臂弯,眼泪抑止不住地流下。
他说……舅舅要去找我的时候,他拦住了舅舅,让他再等等,但被我舅舅挣开。
我舅舅说——我只有这一个亲人了。
他扫走了满地的药片,我再也没去买过。
舅舅的葬礼上有很多人,我认识的、我不认识的,同我拥抱或是握手,我没有分给他们更多的注意力,总是回头去看他在做什么。
他站在舅舅的黑白照片和骨灰盒边,沉默,微笑,或是与几个同为老友的人轻声交谈。
他们周围萦绕着一种平和而肃穆的气息,和真切的感伤。
最后,我看见他和那几人告别,然后向我走来。
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我们去了一片墓园,而墓园中早已等了两个人。
我大舅和他的男友,舅舅口中的“死给”。
大舅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因为一些意外去做了黑道生意,又怕连累我舅舅干脆把自己移出了户口本,纵使后来金盆洗手专注居家也再没有办法光明正大地到场。
大舅迎上来,想拍拍我的肩却被我躲开,他男朋友冷冷地瞟了我一眼。
喔,狗男男。
大舅收回手打量我,脸上难得没有笑意,向我说,你长大了些。
然后转向他,苦笑一下。
兄长,你也知道,我这个样子带不了这孩子,我确实没什么立场这样说,反正当初是我坚持与他站在对立面的,不如让我再愧疚一点。
兄长,能否拜托你……收养他?
我愣在原地。
忘了说,那个寡言少语的是我这位长辈的弟弟。
于是他说,你考虑两天,同意了就给我打电话,我会去办。
我莫名觉得他应该恨我,恨得想要扒皮抽筋那种。
然后我说,我没什么好考虑的,明天就去办吧。
他笑了笑,没再和我说什么,走过去把舅舅的骨灰盒放在了刻有舅舅名字的墓碑后的凹槽里,又从衣领中扯出一块卷云纹的,刻有他名字的玉石,自颈上摘下放在了骨灰盒的一旁。
期间他弟弟试图阻止他,但他轻轻摇了摇头。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块玉石的寓意,随之而来的又是充斥心里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他慢慢站起来,退了两步正对着玉白色的墓碑,然后弯腰,伸出手摩挲了一下舅舅的名字。
我仿佛听到他悠长的叹息。
然后凹槽被一块大理石板缓缓盖住,我的生命里又少了一个人。
我的舅舅,和我年少的时光一起,被命运掩埋在了冰冷的远方。
被他收养的第三年,我因为学业繁忙,总是临近午夜方才到家,他对我干涉不多却恰到好处,我却渐渐积起了些怨气。
他总是微笑着的,没有一点沉重和悲伤。
也对,人都不在了,是有多深的感情才能念念不忘。
而这之后的一天,他所做的事情就推翻了我的一切不满与猜疑。
那天晚上他大概是喝多了酒,将近凌晨的时候我被客厅的响动惊醒,出门查看,就发现客厅的灯亮着,而他……把舅舅的照片抱在怀里,喃喃说着什么。
灯光在他脸上反射出晶莹的光,他泪流满面。
他说了很多,仔细去听就有他们的往事以及我近来的情况,正当我惊异于他对我的了解时,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然后开始抽噎。
最后抱着相框放声大哭。
一个人克制自己到了极致,竟能将所有的情绪分毫不露地禁锢起来。
也直到这时,我才感受到他挣脱了重重枷锁的、撕心裂肺的痛苦。
他怎么……笑得出来啊?
我落荒而逃,躺回床上却睁着眼直到天亮。
六点的时候他准时敲门提醒我起床,我战战兢兢地开了门。
他问我,你是在家吃早餐,还是到学校吃早餐?
我出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舅舅的照片又被摆回了原位,而他在转身时揉了揉额角。
看起来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在这之后我再也没有看他喝过酒,也再没听他提起过舅舅的名字。
我大学毕业后他大病了一场,病来如山倒,自那以后他的身体就大不如前了,后来干脆把自己家中事情交给小辈处理,赋闲在家。
他的生活规律的很,早睡早起,修修盆景,看一些时政新闻,读读经济杂志,为舅舅的照片拭去灰尘。
在我看来的乏味,于他而言都是静好。
有天我从书架上拿了本书,中间夹的一张纸飘到了地上,我捡起来。
上面是他的字,流畅漂亮而棱角分明,上面写了一段顾城的诗。
我知道
你在一个地方
在呼吸 在笑
在拍碎波浪送来的
一千朵太阳
最后的最后,他去世了。
他是在睡梦中走的,宁静而安详,似乎挂着笑,我在他的枕头下,看到了舅舅的照片。
我是个唯物主义者,但是我在他走的那晚梦到了舅舅。
舅舅依然很年轻,先是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后又笑了,说,你长大了。
而他从另一边走过来,牵住了舅舅的手,我看着他们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梦醒后,我忽然很想哭,却也很想笑一笑,如果他们真的在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后再次相逢,我真的为他们高兴。
他与舅舅在高中时就已经相识,经历了十几年痴心妄想,一朝梦醒,相思成烬。
有些事情真的是要疯一点才做得出来的,他克制了自己一辈子,不能看,不能想,却又不能忘,仅仅从那一次醉酒后的失声痛哭才看得出他经受的折磨。
那块玉石,是他们家族直系子弟出生时便挂在颈上的,赠予他人,便是欲与之相守一生。
他终生未娶。
他真的没力气去走过没有舅舅的余生了,所以我大学毕业时,他已完成了舅舅最牵挂的事情,可以放心离开。
与卿再世相逢日,玉树临风一少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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