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穷在水
儿童文学《留守》第八章 穷在水
接连下了几天的雨,每家每户的水窖都装满了雨水。这是上天的恩赐,尼姑寨人很知足,一年四季,有水喝,有水洗脸洗衣服,就是幸福。
尼姑寨穷,就穷在没水。大山里的水从山肚子里往下流,直到河沟里才渗出一点来。有九香虫的河沟,是条季节河,上天一下雨,河沟就有水哗哗流淌;雨一停,要不了几天,河水就断气了。那条河沟,又在寨子的最下面,即使有水,也解不了寨子的渴。
以前,大人们都没有出去打工,都守在家里种地。每开春耕的时候,为了找水种苞谷,吵了不少架,打了不少架。记得爸爸让我守着分水口,不让人把水抢走。我胆子小,害怕有人来抢水,紧张得尿急。有个大人来抢水,我话都说不出来,只会张嘴大哭。哭声把爸爸引来,爸爸二话不说,就跟那人打起来。爸爸不是那人的对手,被打得满脸是血,吓得我只知道哭。
爸爸在地上躺了许久,突然坐起来,对我咆哮起来:“哭什么,老子又没死!只知道哭,哭能把你妈哭回来吗?”
我知道哭不能把妈妈哭回来,但我还是忍不住哭。爸爸爬起来,就给我一脚,骂我没用,连水都看不了,只知道哭,把你妈都哭跑了。
我被踹倒在冰冷的地上,想不明白爸爸为什么会怪我把妈妈哭跑了。我清楚记得,妈妈在的时候,我总是笑,并不喜欢哭,怎么会把妈妈哭跑了。我爱哭,其实是妈妈跑了之后才爱哭的。
自从妈妈跑了以后,别人总是说我可怜,没妈要的孩子;说我家穷,妈怕穷跑了;说我爸爸没本事,媳妇都跑了……每一句话,都是那么正确,并没有无中生有,让我无法反驳。但每一句话,就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地割在我心上。胆小怕事的我,除了哭,还能做什么呢?
我听胡老师说,你们城里人,打开水龙头,就有干干净净的自来水,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但你们并不喝自来水,要喝矿泉水,山泉水。我在电视上看见过广告:“农夫山泉有点甜!”我没有喝过,不相信水能喝出甜味。如果我以后有钱了,一定买一瓶来喝喝,看看到底有不有甜味。
说起水的甜味,我想起寸光银的爷爷闹的笑话。寸光银的爸爸从城里回来,买了一包糖精。寸光银的爸爸说这东西甜得很,一小点就甜得要命。寸光银的爷爷不相信,把一包糖精放到一瓢水里,一喝,才发现是苦的,根本不相信糖精是甜。其实,是寸光银的爷爷放多了糖精,甜得发苦了。
糖精在我们这儿是个好东西,做荞粑粑的时候,只要往里放上一小粒,就甜得要命。这样的好东西,我们一般舍不得用。寸光银像他爸爸一样奢侈,竟然拿糖精当糖吃,要不时摸一粒出来,含在嘴里,甜得发苦,甜得要命。有一次,寸光银给我一粒,小得像一粒河沙,没想到竟然会如此甜——这可能是我这一辈子吃过最甜的东西了。我知道寸光银时常欺负我,取笑我,但从他分糖精给我吃可以看出,他对我还是满好的。
但在你们城里,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糖精吧?我曾用胡老师的手机查看过,糖精并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一种工业用糖,其实也算不上是糖,只是一种甜味剂。听胡老师讲,吃糖精会致癌。至于什么是癌,我并不懂。胡老师只告诉我是一种可怕的病,目前还很难医治。胡老师还说,短时间内食用大量糖精,会引起恶心呕吐、腹胀头晕,甚至中毒死亡。我记得寸光银吃多了糖精,真的呕吐过。幸好他爸爸买回来的糖精有限,不然就危险了。
说完糖精,还得跟你谈谈味精的笑话——其实跟糖精的笑话差不多。寸光银的爸爸买回来味精,并告诉寸光银的爷爷,炒菜的时候放一点,很好吃。城里人都这样吃的。他爷爷以前也没有见过味精,不知道要放多少。他爷爷以为这么一小包,怎么也要放小半包才好吃,结果,那天的菜很难吃。我以前没有吃过味精,不知道放多味精的菜到底有多难吃。后来吃营养餐,老师说营养餐里就放了味精。难怪学校的营养餐就是比爷爷做的好吃多了。即使是煮青菜,也比爷爷煮得好吃。
但胡老师告诉我,味精也不要多吃,甚至不要吃。她说她在城里吃早点,直接告诉老板不要放味精。但早点的汤里早就放了味精,想吃原生态的味道,已经不可能。我爷爷做的饭菜,就是原生态的。我请胡老师到家里吃饭,没想到她真的吃了好多。
胡老师说,现在是城里人想过农村人的生活,争着买各种野菜吃,吃各种粗粮。油菜、荠荠菜、蒲公英,都是我们打来喂猪的,可你们却当成是宝。
但从城里买来的劣质方便面、辣条、豆腐干,你们都不吃,认为吃了会致癌。但我们当成宝,把零用钱都花在这些垃圾食物上了。特别是寸光银,他爸爸只要打钱回来,他就挥霍,天天买这些零食吃。他在教室里一吃,整个教室里都是香味,惹得我不断咽口水。寸光银曾分给我吃过一次,特别香,特别辣,吃起来很过瘾。
胡老师来了后,告诉我们这些垃圾食物的危害,不让我们再买来吃。寸光银还地偷偷买来吃,但他再分给我吃,我都不吃了。
对不起,我就喜欢走神跑题。胡老师上课的时候,我看到她头上那枚漂亮的发簪,就想入非非,直到被老师叫了站起来,才会回过神来。刚才明明是给你介绍我们尼姑寨缺少,怎么跑到垃圾零食上去了。言归正传,我们接着说水——尼姑寨没有山泉,只有雨水。如果遇到干旱年,雨水不多,水窖无法装满,就只能省吃俭用。你可能无法想象,我们用洗脸洗脚的水喂牲口。
以前我们没有钱修水窖,只是挖一个水塘积水。敞开的水塘不但容易变脏,而且水蒸发快,缺水是家常便饭。我们一年四季不洗脸,不洗脚,不洗衣服,也是常事。
后来,中国妇女发展基金会出钱,给我们修了水窖,才解决我们用水问题。我特别喜欢写在每一个水窖上的那句话:“大地之爱,母亲水窖。”我有时想念妈妈的时候,常常会坐在水窖边,轻敲水窖壁,聆听澄清的雨水发出清凉的声音。我甚至会想,妈妈会不会就藏在水窖里,所以爸爸才怎么也找不到……
雨后放晴,天气又变得闷热起来。我坐在母亲水窖旁想心事,胡老师来到身边,我都没有发现。胡老师懂我的心思,并没有问我想什么,只是陪我静静地坐着,听烦人的嗯啊子(知了)叫过不停。
我看着胡老师,发现她脸色不好,好像瘦了一些。我想,肯定是这段时间事情多,劳累过度。
“老师,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胡老师摸着我的头,高兴地说:“寸光银打电话来,说他爸爸给他找到了学校,已经在上学了。”
“那太好了!”我由衷高兴。我听胡老师说,在城里读书不容易,为了报个名读书,可能要头天晚上就去排队,可能要去买天价的学区房。
“寸光银说他很想念大家。”
“我们也想他。”
胡老师转移话题,轻松地说:“听着吵闹的知了声,心里反而很轻松,很平静。不像在城里,听着汽车的喇叭声,施工区的轰鸣声,感觉特别刺耳,令人心烦意乱。”
说起嗯啊子,我想起寸光银捉嗯啊子的故事,高兴地讲给胡老师听:“胡老师,你可能不知道,这嗯啊子也可以吃,比九香虫干净多了!”
“什么是嗯啊子?”
“嗯啊子就是知了。知了不就是‘嗯啊嗯啊’地叫吗!”
儿童文学《留守》第八章 穷在水胡老师似乎很喜欢“嗯啊子”这个称呼,接着问:“嗯啊子可以吃?怎么吃?”
“用油一炸,就可以吃了。我在寸光银家吃过,可香可脆了!”
“嗯啊子在树上,又会飞,怎么捉啊?”胡老师好奇地问。
我神秘地笑着说:“这可是有绝招的,寸光银教我的,等晚上再告诉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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