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的冬天,他回到了他的家乡,家里的三个孩子已经出落成人,除了最小的儿子还在地上打滚,赤裸的后脚跟给北风吹的皲裂。
家里的三面土墙岌岌可危的支撑着,漏雨的厨房上盖着一张草席,周围满山遍野的荒草跟着寒风左摇右晃,门口的水缸结上了一层薄冰,轻轻一敲会有罅隙碎掉的声音,清脆而干净,就像敲碎了一地的颧骨。
大姐在厨房里煮了一锅白汤面,瓦罐里的猪油刮了又刮,剩下的筷子尖一点戳进碗中的热汤里瞬间消失不见。坐在破风口的厨房里三下五除二的卷完了一碗面疙瘩,锅里剩下的汤水盛起来不够两个碗装,她又在案板的角落翻出一颗烂了外壳的白菜,剥出黄蕊似得白菜心子揪成几节丢进了锅里。拿筷子搅了搅舀起来放在了黄泥巴打的土灶台上,打着哈欠就拐进了三面土墙的阴影里。
灰黑色的土碗在灶台上冒着白气,二姐从荒草从里窜出来捧着大碗哧溜吸了一口热汤,圆溜溜的小眼睛在破棚里转了一圈儿,视线最后落回了灶台上的另一个土碗,垫着脚在碗里扒拉了一会儿,把那个土碗里仅剩的几块面疙瘩都糊弄到了自己碗里,最后舔了舔碗口算作是销毁证据。
弟弟从外面跑回来的时候灶台上的土碗正要死不活的冒着最后一丝白气,踩了个缺脚的板凳费力够到了那个装着菜叶子白汤的碗,用筷子来回捣腾了好一会儿,连碗底都要戳穿了才不甘心地确定里面除了烂白菜心子什么都没有。
弟弟举着碗跑出去的时候,二姐正好舔干净碗里的最后一点残渣,两岁的小孩就那么看着她,然后一言不发地举着碗向她靠近,最后哐当一下砸在了二姐的头上,白汤和着鲜血从头上流了下来,二姐一伸手就把弟弟推到在了地上,刚结痂的后脚跟又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乳白色的液体裹着血丝一点一点沁了出来。
逃似得一口气跑回了掩在灌木丛中的山洞,黢黑的幽洞里只有一点树缝里斜射进来的光,喘气声在空洞无物的山坳里显得格外刺耳,空荡荡的回响声跟心底的那个声音相互撕咬,此起彼伏生生不息。
杀人犯的孩子就活该没有好活路,从你杀了那个人,敲碎他的脸开始,你就应该知道他们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没有活路的生活就是他们的活路,跟你一样像山沟里的臭老鼠一样活着,为了一口吃就能相互撕咬起来,这就是他们的活路!
没错。他是一个杀人犯,还是一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他曾经杀了一个人,一个村里人人都引以为傲的乡绅慈善家,他用镰刀割烂那个人的喉咙,最后用刀背砸烂了那个人的脸,一张虚伪可憎的脸。骨头碎裂的声音像冰雪融化一样温暖,温热的血流了满手,他就是在这种温度里大笑着逃离这个所谓家乡的地方。
那个人曾侮辱了他的妻子,事情败露之后却反过来在全村人面前说是他的妻子勾引陷害,为了三十块钱而置他于不义境地。可他的妻子少时也是名门闺秀,虽家道中落却断然使不出这等不知廉耻的技俩,夫妻俩在整个村的唾骂生中迎来了第三个孩子,而这个孩子的出生却永远的带走了她的妻子。
乔三的白骨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是1983年的夏天了,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也许是走投无路饿死在了山洞里。一堆白骨中间那只缺了口的白玉耳坠验证了他的身份,这对白玉耳坠是她妻子出嫁时的嫁妆,送妻下葬的时候,他把缺了口的这只留给了自己,就像心里那破落的念想一样,永远都缺了一个口,再也堵不上了。
来认领白骨的是他的大女儿,彼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他的小女儿后来跟一个来村里卖货的挑货郎跑了,儿子跟着村口的铁木匠做木工活儿已经有三年了,当年的那个杀人犯乔三被人提起来也只是一句,活该!
活该死无葬身之地,活该肉枯白骨真相掩地狱。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