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吉尔的黑狗:抑郁症以及人类深层心理现象的分析》
第1章 丘吉尔其人
“成年抑郁症患者有一个最突出的特点,就是依赖外界的事物来维持自尊。当然,我们每个人都在一定程度上依赖外界。如果一个健康的人突然间失去了他的家庭、工作、社交圈子,被置于迷茫与恐惧的境地,他也会深陷抑郁。我们所有人都需要从外界获得支持,以此来维持我们的自我价值感。
虽然如此,人的存在包含许多不同的层面,如果我们在某一层面感到失望,但只要在其他层面依然能得到满足,我们就能够容忍不尽如人意的现状。一般人可能会为处境而伤怀,或感到失望,但由于他们有内在的自尊来源,所以很容易从自己依然拥有的事物上得到安慰,不会因为不幸而变得抑郁或沉湎其中。
抑郁症患者远比一般人脆弱。如果外部世界里的某件事情出了问题,他们就可能陷入绝望。即使旁人试图安慰他们,对他们来说也无济于事。对于抑郁症患者来说,失望、排斥、丧失之痛,都可能引起绝望无助的反应:因为这些人的自尊缺乏内在的来源,无法在烦恼时从内部获得力量,也无法在旁人的帮助下振作起来。如果一个人在内心深处觉得自己本性恶劣、不值得被爱,那么外部世界的实际排斥就会使这种抑郁信念显露出来。在一段时间内,无论好心人如何安抚宽慰,都无法让他一直相信自己真的是有价值的。
精神分析理论认为,这种脆弱性是由极早期的亲子关系不良所导致的。在正常情况下,孩子会在吮吸乳汁时感受到母亲的爱。受到珍视、爱护的孩子,常与父母嬉笑玩闹、拥抱依偎,他们会在内心形成强烈的自我价值感,从而能够战胜童年里不可避免的挫折与失望,即使感到悲伤难过,也只是暂时的。他们坚信这个世界大体上是一个幸福快乐的地方,而他在这个世界上是受人宠爱的。这种心理模式通常会持续终生。
相反,如果一个孩子不受珍视、受人排斥、得不到认可,那他就不会形成以上信念。他依然会有成功与幸福的体验,但这些体验既无法让他相信自己值得被爱,也无法向他证明人生的价值。即使他穷尽一生的心力,追名逐利、叱咤情场,但到头来内心依然充满绝望和徒劳感,因为他在内心深处从不觉得自己是一个有价值的人,无论多少外在的成功都无法完全填补价值感的缺失。
第3章 牛顿
与他人缺乏亲密感的人,往往也与自身的情绪十分疏离,与身体的体验缺乏联结。与理性思维相比,身体体验似乎才是我们与他人建立亲密关系的基础,正如“接触不到”这个短语所说的一样。在一些案例中,一个人成年后无法建立亲密关系,往往是童年时失去了与母亲的肢体接触导致的。在这种情况下,孩子可能会不信任自己的感觉。对于天赋异禀的人来说,尽管这种不信任会剥夺他们与人建立亲密关系的机会,但也可能强化某方面的能力。
在某些创造性活动中,最重要的能力就是抽象思维的能力,这种能力将思维与感受剥离,专注于概念之间的关系,而不关注产生这些概念的事物。牛顿和爱因斯坦都不信任感觉。爱因斯坦认为,对世界的理解,应该以理解事物的概念为基础,高度独立于最初产生概念的感觉印象。他曾亲口说过,他的最高理想就是仅通过思想来感知世界,抛弃所有主观的成分。
第5章 奥赛罗与性嫉妒心理
我们在说到嫉妒(jealousy)的时候,往往把它当作妒忌(envy)的同义词,但我觉得不应忽视两者之间的区别。嫉妒主要是指害怕失去自己所拥有的东西,妒忌则是指渴望得到他人所拥有的东西。
在分析工作中,有些案例的嫉妒之心异常强烈,这种嫉妒往往由三个层面组成。这三个层面或等级的嫉妒分别是:①竞争性或正常的嫉妒;②投射的嫉妒;③妄想的嫉妒。
第7章 精神分析与创造性
弗洛伊德曾论述过,思考是对发泄的制约: 不得不延迟发泄的时候,刺激所造成的心理压力会逐渐增大,而思考所具有的特质能够使人的心理容忍这种压力。从本质上讲,这是一种试探性的行为,并替换了少量的情感投注(cathexis),减少了情感投注的释放(发泄)。
弗洛伊德也曾写道:“将外部世界的事物掌控于心,是思考的主要功能之一。”
弗洛伊德曾写道:“思考最初可能是无意识的,只是观念的呈现,直接指向各种客体印象之间的关系,而言语是思维的残留物,后来思维与言语结合,才超越了原本的形式,拥有了更多的特质,从而被意识所觉察。”但弗洛伊德继续说道:
一旦引入现实原则,有一种思维活动就分裂出来了;这种思维活动不受现实的检验,只服从于快乐原则。这种思维活动就是幻想,早在儿童的游戏中就已出现,后来以白日梦的形式留存下来,完全不以真实客体为依据。
难道不正是因为人类能够抛弃真实客体的依据,换句话说,难道不正是因为人类能够幻想,才创造出那些最伟大的成就吗?爱因斯坦所谓的思维,“与概念自由玩耍”,不正是一种弗洛伊德嗤之以鼻的幻想吗?在弗洛伊德眼中,幻想始终是逃避现实的活动,但幻想却并非总是如此,梦境也并非总是如此。
有一个现代的理论认为,精神分裂症患者缺乏某些选择性分辨的能力。对于刺激,他们既无法进行整理,使之有序,也无法置之不理。不堪重负之下,他们只能选择退缩,尽可能地远离外界的影响。
科学家的目标是发现外部世界的秩序,艺术家的目标则是创造内心的秩序——从自己的主观体验中寻找意义。至于为何科学家走向一个方向,而艺术家走向另一个方向,其中原因尚不明朗,不过利亚姆·赫德森(Liam Hudson)研究了学艺术与学科学的年轻人在性情上的差异,这一研究对这个问题颇有启示。我认为,推动这两种创造性的,是一种“神奇的不满”,这是人类与生俱来的生理本能。神秘与混乱会促使人们去发现和创造新的假设,为现象的迷宫带来秩序与模式。但是,神秘与混乱不仅是外部世界的属性,也是我们自身的本性。我斗胆提出,正如自然的法则难以全部为人所知,人性的复杂同样难以被我们完全掌握。
第12章 天才的理智
格雷厄姆·沃拉斯(Graham Wallas)提出了创造性过程的不同阶段,他分别称之为准备(preparation)、酝酿(incubation)、顿悟(illumination)与验证(verification)。 准备阶段,就是从各个角度来研究问题,研究得越彻底越好。这个研究过程是由意识控制的,以主体的意志为主导。
酝酿阶段,就是将问题置于一旁,而且常常需要放上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这个阶段确切发生了什么,我们还不太清楚,但可能是进行某种扫描、分类的过程,与现代理论对于梦境的假设颇为相似。有待解决的无论是美学问题还是科学问题,酝酿阶段似乎都是创造性过程中不可或缺的部分。例如,勃拉姆斯称音乐灵感的萌芽就像是一份“礼物”,刚开始时最好放在一边:
那个时候,我必须尽可能地对这份“礼物”置之不理,直到我付出了不懈的努力,最终把它变成了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个过程可不是一蹴而就的。创意就像一颗种子,在不经意间悄悄地成长。每当我创作出或发现了一首曲子的开头……我就会合上曲谱出去走走,或是干点儿别的,不再想那首曲子,有时一搁就是半年。不过,我不会因此有所缺失。当我再回来创作时,这首曲子已经在无意识中有了新的形貌,正等着我开始工作。
在某些时刻,创意工作者必须停止意识上的努力,采取被动的姿态,允许那些神秘的过程自然出现。要想做到这一点,就必须拥有自信以及一定程度的信念,相信即便无所事事,新生事物也终会显现。
“灵感”一词,既可以用于形容勃拉姆斯所说的“礼物”的突然出现,也可以用于描述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新的形貌”最终显现。但为了清晰起见,我们用“灵感”描述前一种现象,而用格雷厄姆·沃拉斯的“顿悟”来形容后者。这两种现象,数学家庞加莱(Poincaré)都谈到过:
15天以来,我一直在努力证明我所说的富克斯函数是独一无二的,再也找不出来相似的函数了。那时我一筹莫展,每天在书桌前坐一两个小时,尝试多种组合,却一无所获。一天晚上,我一反常态,喝了一杯黑咖啡,怎么也睡不着觉。我脑子里塞满了各种念头,相互碰撞,直到最后,这些念头就像成对地连接起来似的,形成了一种稳定的组合。第二天早上,我已经确定了一组富克斯函数的存在,这组函数来自超几何级数。我提笔就能写出结果,只花了几个小时就大功告成了。
后来,庞加莱谈到他有一次出门旅行,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数学工作:
到达库唐斯以后,我们上了一辆公共汽车,准备前往某处。我刚刚踏上台阶,就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奇怪的是,我之前脑中并没有任何与之相关的想法,我之前用于定义富克斯函数的变换,与非欧几何里的一致。我没有验证这个想法,我没有时间。上车坐下之后,我就继续和人聊起了刚才的话题,但我却感到胸有成竹。回到卡昂之后,为了安心,我抽空验证了这个想法的结果。
灵感、酝酿与顿悟全都依赖于不受意志掌控的心理过程,这些心理过程与弗洛伊德所说的、受现实原则控制的“次级过程”思维截然不同,但这并不能说明这种过程是在逃避现实,是幼稚或不现实的,更不能说明它与精神的不稳定有何关联。“正常人”也许不能像勃拉姆斯和庞加莱一样取得这样高的创造性成就,但人们其实非常熟悉水平较低的酝酿与顿悟过程。多数人都知道,面临困难或选择却一时找不到明确的答案时,他们会有怎样的焦虑。往往在一夜安眠之后,答案会自然显现。显然,“带着问题睡觉”能给我们一些时间,让无意识的分类过程自行运作,这便可以算作短暂的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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