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株盆景,像不同人生里的心境,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也非一朝一夕所能形成的。“闲时浇灌”,说来很轻松,需要的却是长时间的精心塑形和耐心培育。
盆景需要因材施艺。比如树桩盆景:松,宜表现苍劲;柏,宜表现古拙;梅,要疏影横斜;竹,要潇洒扶疏。在山水盆景中,瘦长的斧劈石,可表现陡峭的山峰;疏松的砂积石,可表现峰峦叠翠;光滑的卵石,用于表现海滨风光;白色的宣石,可表现雪景、河滩,等等。
无论多少种材质,归根结底,无非枯老的枝桠、零碎的片石,再缀以小花、细叶、苔藓而已。看上去没什么复杂,却有赖于生活家的一双巧手,在小小的盆景中,将天地间万般景致罗列眼前,产生玩味不尽的造化机趣,“翳然清远,自有林下一种风流。”
盆景,是一种用心的创造。人与盆景朝夕相处,不仅创造着一片活的宇宙,也是对自己生命的观瞻。
周敦颐连窗前长出的草都不肯清除,他觉得可以借此“观天地生物气象”。
无独有偶,程颢的书房窗前也长了许多草,他不仅不除,索性在旁边再置一盆池,养上数尾小鱼,时时观之,说“欲观万物自得意”。
中国有一种以生命为中心的哲学。“天地之大德,曰生”,天地间的一切,都贯穿着生生不已的创造精神。
盆景成熟于宋代,不是没有原因的。探究天理、体察人事,是宋代艺术家面临的两大命题。盆景,作为一门被广泛喜爱的艺术形式,也成为哲学家修养心性的重要手段。
朱熹同样酷爱盆景,他做了一件山水盆景,放在熏炉前,让秀碧的山水萦绕于烟云飘渺之中,并有诗道:“云气一吞吐, 湖江心渺然。”此盆景放在案头,已然不是外在山水的替代品,而是将世界的盎然生意引到案头,置于心间,使人窥通造化的生机。
盆景是天地气象的隐喻,也构成一个心灵自足的世界。
盆景是“具体而微”的艺术,是高度概括而凝练的:表面看上去,与自然风景大体不差,但细究起来,又见其不然。因而,盆景又是一种留白的艺术,需要人的意念来补全……那不是“从无到有”的简单联想,而意味着心性境界的扩大。
清代陈文瑛在《盆梅》中说:“小贮雪霜节,远关天地心。一枝春已足,窗外觉寒禽。”仅一枝盆梅,春意便已足。一片小小的风景,就是一个大世界,也是一个自在圆足的乾坤。
一株盆景置于案头,我们一面观其生香活态,一面俯仰万物、明心见性。盆景之中,有勃兴着的生机,亦有我们精神的自得,在对生命的安顿中,获得心灵的慰藉。
艺术家创造的,不只是一盆眼前所见的景物,而是一片与人的生命相关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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