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这篇文字价值的兴趣,出版商们更在意它是由谁的名字发表的。——马尔克斯
加西亚·马尔克斯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作家之一,每当这个名字出现,便会伴随着“文学天才 ”、“魔幻现实主义大师 ”等标签,他的《百年孤独》、《霍乱时期的爱情》等作品也广为人知,但我想要介绍的却是一部由记者马尔克斯作所做的14篇新闻报道构成的非虚构作品。
1955年,哥伦比亚一驱逐舰上的八名船员被暴风雨卷入海中,经过四天搜寻,所有失踪人员被宣告死亡。然而,一周之后,其中的一位名叫贝拉斯科的船员竟奇迹般生还。他自称在一只随波漂流的筏子上没吃没喝地度过了十天。当时还是《观察家报》记者的马尔克斯对其进行了采访,并且用自己独特的文笔写成了14篇新闻稿,记录了贝拉斯科从落水到获救的十天海上漂流经历,关于这件事,他在«活着为了讲述»里说:
对记者来说,1955年的新年是从国家海军“卡尔达斯号”驱逐舰上的八名水手遭遇暴风雨、落海失踪开始的。……所有记者都放下手中的工作,收听电台发布的第一条灾难公告。吉列尔莫·卡诺坐在转椅上,转过来盯着我,指令就要出口。何塞·萨尔加尔正往印刷室走,听到新闻,神经紧绷,也停在我面前。一小时前,我刚从巴兰基亚回来,准备再次报道灰烬之口的悲剧;眼下,我已经在想下一班飞往沿海的飞机何时起飞,以便去写有关八名溺水者的最新报道。……大家全都一个心思:要是能拿到独家报道,哪怕只采访半个小时,也会成为年度新闻。
可是,一开始的采访并不简单,由于军方的安排,这位幸存者无法与外界交流,没有人能通过正常的途径采访到他。
根本就采访不到他!军方安排他住进了卡塔赫纳海军医院,使他与世隔绝。机灵的《时代报》记者安东尼奥·蒙塔尼亚假扮医生,混进医院,和他待了几分钟,貌似只拿到几张铅笔绘图,画的是遭遇暴风雨时,贝拉斯科在驱逐舰上的位置,外加只言片语。显然,他接到命令,消息不得外泄。
而正是政府在发现幸存者后封锁消息的这一系列不寻常举动引起了老马的注意,而官方对此的正面回应也是含糊其辞:
巡航舰中尉吉列尔莫·丰塞卡十分亲切地回答任何技术或政治问题,同样十分亲切地回避任何关键信息,即我们唯一感兴趣的事故真相。……军方陪同人员还是不让我跟他说话,却准许一家地方电台采访,其采访内容无聊至极。
出于一个记者应有的敏锐直觉,老马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显然,我们在受一帮擅长冷处理的官方人士的控制,而我第一次震惊于这样的念头:他们在向公众隐瞒有关海难的惊天内幕。如今想来,那不只是怀疑,更是预感。
幸运的是,在报社坚持不懈的努力之下,出院后的幸存者贝拉斯科终于答应和报社签约,讲出完整的故事。于是马尔克斯对其进行了为期20天的采访,并且坚持采用第一人称来写这篇报道,无巧不成书,正是这个决定使得这一系列报道在发表后成功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以当事人的口吻和叙述方式去表达当事人的观点,署的自然也是当事人的名字。我老老实实地待在干燥、安全的岸上。也就是说,报道将是一篇讲述孤身冒险经历的内心独白,完全遵从事实。这个决定棒极了,因为贝拉斯科是个聪明人,情感与学识令人难忘,幽默感也恰到好处。最幸运的是,所有这些合起来构成了一个没有缺陷的人物。
当两人的交谈渐渐深入、海难真相被一点点揭开,老马也终于印证了自己的猜想——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暴风雨,官方一直在隐瞒真相!
刮了二十多个小时的大风,这在当地那个时节十分常见,可是,指挥官们没有充分考虑到。船员在起锚前领到了拖欠好几个月的工资,最后一刻花得精光,采购了各种家电要往家带,船舱里都塞满了,冰箱、洗衣机、烤箱这些大件只能绑在甲板上——战舰上不允许这么做——占去了一大片空间。……没想到运气真背:风比预想中稍大一些,阳光明媚,海面起伏,船身比预想中倾斜,草草绑住货物的绳子断了。……八名在甲板上值班的水手从船舷边滑落。
原来,引发海难的根本原因并不是官方一口咬定的海上暴风雨,而是军舰的超载行为。消息一出,便在全国范围内引起了轰动,同时,贝拉斯科还透露了另外一个秘密:
据称,船上至少应有两种常规救生筏。救生筏是软木和帆布做的,长三米,宽一点五米,中间有个保险仓,里面存放着食品、饮用水、桨、急救箱、钓鱼和航海用具,外加一本《圣经》。有了这些,即便不打鱼,十个人也能在海上生存八天。
然而事实是船上的救生筏里面其实什么求生装备都没有!
至此,我们也不难想象出事后政府十分反常的举动背后所隐藏的缘由。
到最后一刻,政府依然咬定“海上暴风雨”的说法,还在正式公报上发表严正声明。审查没有走极端,我们仍可登完报道。贝拉斯科尽量维持模棱两可的态度,谁也不知道之前他是否出于压力,没有说出真相,而他也没有要求或阻止我们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由于幸存者在披露事实真相之前的故事太过精彩,导致报纸销量太好,几乎每天都会有人第一时间买来看最新的故事,所以在真相大白之后,还没等政府部门采取措施,船员落水事件的真相便在全国范围内引起了巨大关注和讨论,军政府出于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也不得不对报社和年轻的马尔克斯采取措施——报社被关停、报纸被禁止出版,再后来,亲手打碎自己光辉形象的幸存者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老马吃了官司,而且为了家人的安全,他不得不流亡欧洲,成为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漂流者。对此,他自己说:
出于某些无关乎我的意愿的原因……我成了那个需要“救生筏”的人,哪怕每天吃一顿也好。
因为报道了一个漂流者的故事而将自己变成了另一个漂流者,可能老马在自己贫困潦倒的漂流过程中也会想起贝拉斯科那十天的漂流经历,也可能会后悔写了这一系列报道,比起暗流涌动的事实真相,人们也可能更愿意去相信一个经过美化和修饰的谎言。但是,总得有人站出来维护其他想了解事实的人的权利。马尔克斯说“找出真相的可能性,是记者和小说家的工作,也是预言家的工作。我一直认为我的真实职业是记者。”而成为漂流者和小说家之前的他,正是一名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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