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百年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

      尚未及百年，何至于此。

      母亲诞辰56年3月，35岁生下我，时91年9月初四，母亲逝时8月初四，只错一月。若不是今年闰6月，该与我生辰同日。思及此，欲张口，讷讷难言。

      曾不解锥心之痛，刺骨噬心，至吾亲身，方知言词苍白无力，远不及万分之一。愧矣悔矣迟矣，再难安眠。

      实是不曾预料，猝不及防，母亲未留只言片语，近日整理遗物，陆陆续续翻出一些手札、笔记，才得以窥见她平日心事。可见人是多孤独，亲如丈夫子女也不知其所有，仍需从你一言我一语的碎片中揣测完整。

      母亲有兄弟姊妹七个，幼年丧父，皆由外婆一手拉扯长大。外婆虽未有文化，却最重读书教育，无论子女都送入学堂，而排行老六的母亲有着哥哥姐姐的支持更是未曾落下。此为整理出的母亲毕业证书。

      为人子女， 母亲兄妹七个孝顺有加， 外婆享年96岁，而生前未受病痛，身边更未曾断过亲人陪伴，在世时四世同堂。 有此表率，我表兄妹二十余人皆尊长爱幼，兄友弟恭。而母亲离去前一个月尚与我讨论，欲写文祭奠外婆，并上传电子版，我说代她打字被拒，必要亲力亲为。今日念起仍心痛不已，幸寻到母亲手稿一份，定为她完成心愿。此为母亲手书。

      而我四口之家三十多年来，家庭重担系于父亲，内事事无巨细则皆由母亲操劳，小到柴米油盐，大到子女教育，母亲件件办的妥帖，力求能及的极致，为这个家营造了完美幸福的氛围。人只此一生，对母亲而言也是由女孩至人妻人母事事皆为初次，其中劳累辛苦可见一斑，于家于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

      为妻子，母亲于父亲一无所有时同他结发，而后两人坚定相守，互相扶持走过了三十三年。家中一针一线，一砖一瓦皆为父亲母亲白手起家经营而来。父亲工作劳累且常在外，母亲独自一人撑起家中事物与人情往来却从未有过怨言，她不仅照顾父亲，还给了父亲无人能及的支持与稳定有力的后方，父亲也从未辜负母亲，以一个大男人的背膀为我们扛起了一片天，对母亲更是言听计从，我从未见父母红过脸。至我19岁，离开父母庇佑对外界有所认知，才发现这世上竟有儿子、女儿的区别，可见父亲母亲感情的笃定以及他们对家庭和女儿们的维护。

      于女儿们，母亲是一个传统而又开明的家长，她以严格的为人准则要求自己与我们姐妹两个，但又颇能接受新的观念与事物。“做人要行正坐端，做事要无愧于心”是她从小在我俩耳边重复的话，且身体力行作为示范。“仁义积善，遇事尽己力而莫求人”这种通俗的道理也是母亲一遍一遍教给我们的。而于生活，学习上母亲却相当开明，不仅她自身从未落下过学习，早在05年，电脑网络尚未如此普及发达，便报班学习电脑操作，使用五笔打字甚是流畅，而关于办公软件的笔记更是记了满满一本，且对我们从不摆大家长的架子，事事与我俩商量并尊重我们的意见。无论是送姐姐出国留学，还是支持我学习美术，但凡姐姐与我提出的合理要求，她总是满足且给予我们所能付出的最好的。

      写至此处，忆往昔种种，遗音犹在耳，怅恍如或存。

      母亲生前最疼爱我，半生心血尽注我身，却未等我床前尽孝。犹记得15年外婆逝世，母亲抱棺痛哭，说世上再没妈妈了。而今，你回归妈妈怀抱，有两位哥哥伴你身旁，却让我如何？？我还能任性么？若我不听话你会回来么？是我不乖，惹你生气，是我没听你话，惹你劳心。

      今天生日，往日你总是唯一那个记得这个日子还发信息提醒我的人，每一年你都会提醒我和姐姐互相祝贺。原来最难过得不是失去的当时，而是每一个清醒意识到你不会再问我吃什么回去没的时候，如火灼心，誓要反复拉锯。

      说好要到一百岁，未及百年，何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