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在读《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时我竟读出了《边城》的味道。我恍然觉得这两本风格迥异、内容截然不同的小说竟然是同一个故事。
《边城》想必大家都很熟悉，大师沈从文的封神之作，用极细的笔触描写了湘西乡村的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其中女主人公翠翠与大老、二老间的纠葛不再赘述。
边城剧照
01
我细细体味发现，这两本书中的女主角有个共同点：她们都没有话语权。
她，十三岁的少女，单纯善良，相信世间一切美好。
她，柔弱无力，禁不起人世间任何风浪。
她，干净得如同白纸一张，可任人描绘。
她，就像桌上鲜嫩的羔羊，供人欣赏、品尝。
不同的是两本书的视角：沈从文的《边城》是男性视角，是餐桌前举着筷子大块朵颐的吃客；而林奕含的《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是女性视角，是餐桌上美味的羔羊。
02
这是《边城》中对翠翠的外貌描写：
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如山头黄麂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
只能佩服大师笔力深厚，一个天然无公害、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女孩子跃然纸上，她不仅纯真到极点还如“一只小兽物”，从男性的角度看定有一丝抓心挠肝的感觉。
她的不谙事世，才是最致命的性感。
除了她的“纯”还有她的“娇”，一个野生的女孩没有一丝野性，倒是娇气十足：
老船夫即刻把船拉过来，一面拉船一面哑声儿喊问：“翠翠，翠翠，是不是你？”翠翠不理会祖父，口中却轻轻的说：“不是翠翠，不是翠翠，翠翠早被大河里鲤鱼吃去了。”
“爷爷，为什么不上来？我要你！”
在船上的祖父听到这种带着娇有点儿埋怨的声音，一面粗声粗气的答道：“翠翠，我就来，我就来！”一面心中却自言自语：“翠翠，爷爷不在了，你将怎么样？”
正常人家孩子怕都不能“娇”成这个样，这个描写……反正我看得很尴尬。除此之外还有下面这段：
翠翠一天比一天大了，无意中提到什么时会红脸了。时间在成长她，似乎正催促她，使她在另外一件事情上负点儿责。……这女孩子身体既发育得很完全，在本身上因年龄自然而来的一件“奇事”，到月就来，也使她多了些思索，多了些梦。
细致入微的描述，烹饪出了这个色香味俱全的女孩，这个让男人一见便忍不住要大块朵颐的女孩。
于是船总顺顺家的两个儿子对翠翠的争夺战开始了。
翠翠虽中意二老，却始终没有开口，每及此事便一副羞答答的小女人情态，是的，她只是美餐而已，我从来没见过蒸熟的羔羊会自己开口说话。
她从未像掌控渡船一样掌控自己的命运，只静等着那双筷子将她夹起。
后来悲剧发生了，大老死了，二老也疏远了她。最后爷爷也死了，只剩了她一个人。书中这样写道：
“杨马兵既是个上五十岁了的人，说故事的本领比翠翠祖父高一筹，加之凡事特别关心，做事又勤快又干净，因此同翠翠住下来，使翠翠仿佛去了一个祖父，却新得了一个伯父。
……
这办法决定后，老马兵以为二老不久必可回来的，就依然把马匹托营上人照料，在碧溪岨为翠翠作伴，把一个一个日子过下去。”
这时便惊现了《房思琪》中的场景——五十岁的男人和十几岁的少女。
每一次看《边城》，我都为最后这个情节而心惊。
虽然它是一部乌托邦小说，虽然它是“一部证明人性皆善的杰作”，虽然那是个干活不要钱、连妓女都“浑厚”的悬浮世界，但我不相信一个五十岁的男人没有X欲。
连幼儿园孩子都知道喜羊羊灰太狼的故事是假的，狼与羊绝不可能和平共处。如果说这个故事是美丽的，也只有从狼的角度看是美丽的。
盛宴于食客而言是美好的，于盘中的羔羊而言，只有残忍。
03
所以林奕含的书叫做《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乐园”，多么快乐、多么讽刺的字眼。快乐的不是房思琪而是侵害者，他驰骋在猎场享受着捕杀、追逐的乐趣。
就像小孩用滚水灌进了蚂蚁窝，看着它们挣扎，多么有趣啊。
不要以为犯罪者会半夜梦回接受良心的审判，真正的恶人以虐杀为乐，他们只会暗暗品味犯罪的兴奋和快乐。
盛宴完毕后，食客们只会说肉是多么鲜美，没人会想到那只死去的羊。
林奕含完全放弃了话语权，“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是恶魔的乐园，而她是他的美食，是他们“爱情”的献祭品。
这是这本书最大的悲哀。
所以林奕含说，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屠杀，是房思琪式的强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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