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人们永远想不到黑夜能够掩藏些什么。

漆黑的夜晚，S大物理实验中心二楼最左边的实验室里还亮着一排绿莹莹的灯。

路过的学生看到那点光，都紧张的快步远离。学校里有传说，物理系的疯子教授每天晚上在里面鼓捣些危险的实验，说不定哪天“轰隆”一声，学校就不见了( ˃̶̤́ ꒳ ˂̶̤̀ )

新入校的几个学妹拉着学长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她们还没来得及见识过“疯子教授”。

“沈教授原先被誉为物理学院的天才，三年前他妻子程静雅出车祸后，他就逐渐神志失常了，”学长压低了嗓音八卦的样子，很像诱拐小白兔的大灰狼。

“去年有一天，一位博士生晚上回实验室拿资料，你们猜怎么着？”学长神情变得诡异起来，“他看见沈教授身体被链接在一些电子设备上，不断抽搐……他面目扭曲，双眼放绿光，口唇发紫，像盗墓故事里的大粽子一样躺在一个蛋状棺材里面！”

“真这么夸张啊？”学妹不信道。

“毫不夸张！当时那博士生就吓到尖叫，沈教授还在后面追他，一直追出中心实验楼！好多同学都看到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光！头发根根直立，活脱脱一具被雷劈到暴走的僵尸！”学长边说边蹦跶两下，学妹们配合的哄笑躲闪，年轻真好！

笑闹过后，学长接着讲：“沈教授这两年都不带课了，白天他把自己锁在二楼的办公室里，晚上就去实验室，什么课题也不申请，也不许别人问他在做什么。”

“如果教授在做危险的实验，学校管理层怎么会视而不见？”一个好奇学妹问。

“危险往往伴随着机遇和挑战呗！也许这个实验成功，将给世界带来翻天覆地的改变？难说咱们校领导是不是还悄悄期待着沈教授的研究问世呢。”

“他是在做和人体相关的实验吗？怎么大家说的像教授变异了一样？”又一个好奇学妹问。

“不知道啊，没有学生能探知沈教授的秘密。物理系的几大BOSS也一直缄默，那态度，好像是听之任之……希望在我毕业离校前，能揭开这个谜底！”学长唏嘘，“总之，你们以后下晚自习，尽量别往物理中心这边走！小心意外比明天先降临！”

“咦，学长不要吓唬人。你这个表情好猥琐！”

传闻的当事人，名叫沈钰安的中年男子独自在实验室里研究着某种不为人知的东西。假如这个项目做为课题申报上去，他必定名利双收。但是每天，他都要等到夜半无人时，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的进行研究。

因为沈钰安正在试图操控时间！他不想这个实验被其他人打扰。

也有很多人认为这是天方夜谭。然而，沈钰安已经痴迷于这项研究三年了。三年来，他白天思索，夜晚试验，假如有一日实验被迫中断，他便会焦躁得像一头困兽。

现在，实验已经取得很大进展，只是他发现，在时间的纬度上，存在一些偏差。操控时间这个能力的代价，可能是操作者的生命。

每当启动这个机器，操控者都会快速衰老。这种不正常的现象，是在半年前学院组织体检时发现的，后来他有意验证，确定了这种未知的副作用。也许是计算还不够精确，也许是程序哪里存在偏差，也许只是辐射，也许……是一种交换的代价。

尽管如此，沈钰安还是决定使用这个机器来改变他的过去。之前的无数次试验中，他都小心翼翼，不敢深入接触另外一个时空，生怕造成什么重大影响。现在，他准备好了，哪怕为此要付出整个生命！

行动前的下午，沈钰安来到医院。在神外疗养病房里，躺着他要暂时告别的人——他深爱的妻子。

三年前那个普通的星期四，妻子在上班途中被违章驾驶的货车司机撞倒，货车车轮从她头部碾压过去，造成硬膜下腔出血。但是血肿以一种微妙的平衡驻扎在妻子脑中，原本被医生宣布将要油尽灯枯的妻子，竟然摆脱呼吸机，成为了一个躺在床上的植物人！医生们管这种情况叫奇迹。但是沈钰安却相信，奇迹应当更加辉煌和伟大！

他希望妻子醒来，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沈钰将这台机器命名为“修正号”，其外观是半球形控制台，直径约0.5米，通体由纳米自适应塑型材料构成。控制台的表面上分布着若干个神经微电子传感器接口，用于链接操控者的躯体，从而输入指令和操作。终端部分现在有个半封闭的黑匣子，用于进行物质传输，可惜他还没能找到让生命体分解传导跃进的办法，目前仅仅可以传输小于6.18立方纳米的金属物品。此外，机器还外接一个3D全息投影屏幕，用于显示操作结果和信息反馈。

沈钰安的计划是，要将一个金属探子隔空送到三年前妻子出车祸的时候，辅助他挽救妻子的生命！这才是配称之为奇迹的结局。

根据量子观察者理论，他对事故进行了共1065次记录，也就是说他通过观察影响过去的时空已经有一千多次，现实并没有改变。而他向很近的一个时空跃迁金属探子，已经成功了527次。

就在几个月前，他无意得到一本古籍，古籍上记载的是关于五行时空的理论，其中一部分内容让他茅塞顿开。他将探子跃迁的N维坐标演算得更加精确。是时候迎接最伟大的奇迹了！

第一次正式启动：追溯时间公元2020年9月17日

那天清晨，一家人照常吃完早点，妻子先送孩子去学校，到达学校的时间是七点四十。妻子掉头开往公司，因为堵车大约在八点十八分到八点二十三分之间到达了出车祸的路口，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路口妻子下车来观察路况，此时对向车道一辆超载货车正驶向路口……

头盔中的传感接口好像一个负压吸引器，把他浑身的能量都吮吸殆尽。在沈钰安挣扎着快要超负荷晕厥过去的前一秒，黑匣子中的探子“咻”一下消失了。

沈钰安筋疲力竭地望向全息荧幕。数据唰唰跳动，他双眼一眨不眨，逐渐发出幽绿色的光芒……

2020年9月17日 ，货车司机老王像往常一样接到了运输任务。他来到货物装载地点，发现要运输的货物非常多。如果按照他的货车最大载重量，这些货物是绝对拉不下的。

然而，生意艰难，如果这趟不拉，他就要赔付两倍的违约金。这三天的活就白干了。

明知超载有很大隐患，但抱着侥幸心理，老王还是决定要跑一趟。

当然他还有另外一个选择，再叫个伙计来一起跑，两个人分摊，就不会超载。可两个人分担，油钱过路费刚刚够，刚够就是白跑就是亏了人工啊。

还是自己跑吧，回来可以给儿子买他想要的乐高，可以买两个肘子回家让媳妇卤了下酒。

老王准备抓紧时间出城，交警八点半上班，再过两个路口他就上省道了，千万不要遇到查车！

货车满载着几乎两倍于自身承载量的货物，摇摇晃晃在路上。车轮都压的有点变形。

老王把着方向，心也摇摇晃晃，手里汗津津，其实他是个很老实的人。同行遇到这种情况，偷跑夜车的，坐地起价的，比比皆是。

他以前没做过违法的事情，儿子总叮嘱他：“爸爸，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你带我去看了流浪地球，你要做我的榜样，像刘启爸爸那样！”

最后一个路口，胜利在望。

眼见绿灯突然开始闪烁，老王跟着前车一脚油门就冲了过去，哈哈！他觉得心里一阵轻松，抬手掀了下广播调频钮，收音机呲啦啦的响。

老王突然听到“咻”一声，接着有什么东西击打在他左前轮，车身猛然在路面上扭曲两下，向着对面的一辆小车冲过去。

老王慌张的打着方向，可千万不能出事！

然而在他视线盲区里，闪出一个女人的身影体。

老王觉得自己手脚已经麻木，所有的力气都用在刹车和方向盘上。

他的脑子乱哄哄，他想自己就这么一次违章，怎么就这么倒霉。

只是撞车也好，他多想避开她，可她还是如同一棵柔弱的小草倒下了，老王也倒下了，他的货车，因为超载的货物重心不稳而向那辆小车狠狠砸下去，他感觉一阵颠簸，自己紧紧贴在车门上，他的视线不可抑制的被车窗外的一幕吸引了：

那陌生女人的头颅，在地上弹跳，他的车轮重重把那颗头压向地面……

老王的心一紧，整个人厥了过去。

2023年的沈钰安，彷佛落汤鸡般从修正号蛋壳里爬出来。

他第一次意识到，造成肇事车辆爆胎的，好像是他输送的探子！

今天的数据线，竟然和以前每次观察的奇迹般重合。这种情况只有一个解释，当他作为观察者不进行量子跃迁时，已经发生的车祸，和现在他向过去时空输送量子后造成的结果一致，也就是说，或许正是现在的他在对过去时空进行观察和干扰的时候，造成了妻子的这场车祸！

这怎么可能？是他伤害了妻子吗？

不是这样！

沈钰安决定要再进行一次实验。

这一次，他要将干预的对象换一下！

第二次正式启动：追溯时间公元2020年9月17日 ，程静雅刚刚摆脱堵车的长龙，再过五个红绿灯她就到公司了，准备开始新一天忙碌的工作。

前面的车不知为什么，突然急刹停在斑马线前，眼看着绿灯闪烁，变黄灯，黄灯变红。好吧，这个路口的红灯要等120秒。

程静雅在心里暗骂前车司机，毫无预兆的，她听见“咻——叮”一声，什么东西打在她车窗上。

高空抛物？程静雅怀疑的抬头，看到玻璃上一个微不可见的白点。呃……白点突然扩散开来，整个车窗像被蜘蛛网住般，爬满细密的裂纹。

她迟疑了几秒，决定还是下车去看看。

就在她踏出车门的时候，绿灯亮了，前车缓缓起步。

程静雅躬身按开双闪，准备到后备箱去拿三脚架。

诡异的“咻”声又响起来，在她循声望去时，对面一辆加速行驶的大货车突然爆胎，车身不受控制的向她撞过来。

时间好像突然很漫长，她能感受到自己刹那间些微的腾空，被冲击力抛在地上，货车开始倾倒，车上的许多东西砸向她的车，然后她感到一阵剧痛，货车庞然的车轮向她碾压过来，她的瞳孔因为惊恐而皱缩，眼轮匝肌却扩张到近乎撕裂，她的头颅被沉重地锤向地面，而后有几厘米的反弹，终于还是被挤压在柏油路面上……

她听到，头骨碎裂的轻响“咔嚓”、血管爆裂的轻响“啵嗡”。直到昏迷，使一切都谢幕。

再一次，2023年的沈钰安，彷佛从地狱归来般从修正号蛋壳里爬出来。

他要再进行一次实验！

这次，他要把探子镀上一层反光膜，他要让妻子前面的那辆车，代替她，停在那个位点。

第三次正式启动：追溯时间公元2020年9月17日 ，高文军觉得今天自己真是有点侥幸在身上的。

就在刚才那个路口。

他正开车准备过路口，突然前面“咻”的一声闪过一个什么东西。好像不是人，大约是什么小动物。

本来这个灯就过去了，因为刹车，吃个红灯。

停在他后面那辆车的司机是个女人，一脸不耐烦。清晨的太阳把后车人的脸照得格外清晰，高文军从自己后视镜里窥视那个中年女人，她一定不知道。

这个路口的红灯要等120秒。真无聊。

突然，高文军又听到了那个“咻”的声音，他看到后车那女人惊讶的瞪着眼睛，然后那辆车的玻璃裂了。

高文军以为自己眼花，回头仔细一看，真的裂了！那辆车的挡风玻璃上顷刻间布满像蜘蛛网一样的白色细纹。

高文军朝四周张望一圈，是不是谁恶作剧，冲路上的车打枪？

刚才幸亏他刹车及时，要不自己车也被击中了。

他看到后车的女人打开车门，这时绿灯亮了，高文军决定还是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就在他开出去几百米后，对面一辆货车突然失控，高文军听见巨大的轰响声，货车整个儿倾倒在他后面那辆小轿车上……那个下车的女人怎么样了？

高文军觉得自己全身都莫名战栗起来。他连忙将车子靠边，拨打了110 和120。

路边行人渐渐向车祸中心围拢过去。

高文军放下电话在车里静坐镇定了几分钟，想起九点还有个会，就开车先走了。

他曾经离死亡那么近吗？

2023年的沈钰安失魂落魄地从修正号蛋壳里爬出来。他已经可以确定，三年前的那场车祸，肇事人不是货车司机。而是自己！

他懊恼的薅着自己的头发。眼眶是干涩的，喉咙是干涩的，大脑也是干涩的。

如果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是又蠢又坏，那就是他自己吧！沈钰安绝望的想。

黑夜给大楼包裹得严严实实。几盏绿灯将沈钰安苍老的身影四散投射在这间实验室中。

那么张慌，那么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