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商务中心的时候已接近中午,下了一上午的大雨终于停了,地面上还泛着水渍,深深浅浅的倒映着周边的花红柳绿像是城市里的一面镜子。难得大雨之后天气还未即刻升温,许清青抬眼看了下表,心想反正后天要面的普威也在这带,索性在附近找家吃的熟悉下环境再走也好。曾经,这带她是很熟悉的,那时锯齿状像台阶切面一样的大楼还叫发展银行,旁边的深圳书城是深圳第一家带空调具规模的大型书馆,那年因为来晚了没赶上小燕子赵薇的签售会,许清青还哭过鼻子。每逢周末许清青便会和小伙伴在这一带附近晃悠,至今她还能浮现出年幼时的画面,记忆里阳光总是金色的,天气是炎热的。书城的负一楼有个叫作弘文的书店,那里总是出售精致的文具和贴纸,与学校门口的小卖店比起来,货色不知道要高几个档次。因为价格,许清青总是看得多买的少。对面地王大厦里的肯德基和麦当劳总是手拉手飘着诱人的香味,那里几乎是每周和小伙伴光顾的食堂,在那个年代还飘忽着点点奢侈。一站路外的东门,小玩意儿玲琅满目物廉价美,即便西华宫内空气混浊人头汹涌,挤起来似乎也别是一番滋味。在那个选择有限的年代,这里对于早期的深圳来说,曾经是不多的、繁华的地带。 太久没有来细逛过这边了,从前街边的小吃店不知道早已换了几批。走在面目全非的街巷里,许清青扫过一家家陌生的招牌,上次傅友带自己来的那家还在吗?记得他说很好吃,那时她不以为然,现在却再也找不见了。傅友在罗湖长大,他对这里的一切不要太熟悉。那年回国的暑假里,他曾带着她走街串巷,吃遍了罗湖老街的各种小吃,那天特别热,许清青记得他拉着自己走了好远,后背的T-Shirt被汗迹浸湿露出深浅不一的印子,许清青嫌热想挣开手,他回头笑笑说我不放。 想到往事,许清青忍不住微微一笑,眼前的景象似蒙上了淡淡的怀旧色彩。 现在估计即便他回来也找不到这些个地方了,有个词叫作瞬息万变,说起来多少也有些伤感。
恰巧身旁一大婶正在店门口择菜,看是有客的样子,笑着大声问:“靓女,来我家吃三及第吧?等下人一多就没位啦!”许清青抬头一看,头上红色的大招牌上赫然列写着谢村三及第五个大字,店里的餐台上已坐了不少上班族,哧溜哧溜地喝着汤,嗦着粉,吹着气,一团团热气从面庞四周鼓鼓上蹿。
“新来这带的吧?来试试吧,我家三及第在这片很有名啊”大婶又看了许清青一眼,说罢端起菜盆热情地请许清青跟她进去。一股夏日里特有的空调冷气混杂着浓郁的汤味迎面扑来,许清青刚一落座,手机一震,李向南在小群里问许清青面试如何?
“还行吧,不好不坏。”许清青回复,顺带扫了眼菜单一划,递给了一旁的服务员。等菜期间,许清青发起呆来,模模糊糊看见门口又涌入了好些上班族,起先面试的情景浮现在了眼前。
许清青第一眼见到Diane的时候,她只留给她一个背影,一个很高且利落的背影。合伙人的办公室是事务所内唯一带窗子的房间,许清青进来的时候,Diane正端着一杯咖啡往外看雨。她本就很高,再穿上高跟鞋,无形中便给人一种气势上的压迫。许清青静静地站在她身后,无意中看到办公桌上的手机下正压着自己的简历和笔试试题,窗外吹来一阵风,带起纸张,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请坐”窗边的女子听见声响,转过身来,四十出头的年纪,她留着一头干练的短发,目光炯炯有神。
“我叫Diane,是T5的合伙人之一”她嘴角上扬“先给我介绍下你自己如何?”
“我叫许清青,美国W大学会计硕士背景。有过一年多的会计工作经验,在美国期间已通过了一半的美国注册会计师AICPA考试。目前在安华明德所应聘的职位是审计专员。”
“嗯”Diane点点头又看了看许清青的求职申请表,笑着说:“真是巧了,我以前也考过AICPA”
“那您是持证人了?”
“嗯,因为我们组要做美国项目啊,那你剩下的科目怎么办?打算什么时候考完?”
“之后去关岛考就好,暂定明年忙季以后去。”
“我记得有期限的,你别放过期就可惜了。”Diane往椅背上一靠,双手交扣抬头说道“ 我们以前考得时候是全部科目在一起考的,你们现在分开考了,变得更细了。”
“嗯嗯”
“家在哪里?打算在深圳长住吗?”Diane翻了下简历
“我在深圳长大的,现在住侨香那边”
“好地方啊,还是个深二代?”Diane又露出职业性的微笑:“那边来这里很方便,好像二号线就可以直接到。”
“是,不用转线”
Diane拿起许清青的笔试题“我刚刚仔细看了下你的简历和笔试题,答得还行。之前工作期间了解过审计是干什么的吗?有没有涉及过审计方面的经验?”
“暂时没有,只有会计经验”
“那么,你所理解的审计工作是做什么?”Diane停顿了一下,盯着许清青发问。
“出审计报告”许清青停顿一下“供使用者使用”
“就这么简单?”Diane微笑着歪了下头,目光犀利。
“打个比喻吧”许清青咽了下口水想了想“我觉得就像是患者出钱去医院做了个全身体检,然后医院基于患者给的费用和要求,制定体检范围并出具相应的体检结果和体检报告。患者拿着自己的体检报告可以自己使用了解自身身体状况,也可以出具给其他需要的使用者,比如说雇人单位。使用者通过医院出具的体检报告了解患者的身体状况,从而进行下一步决策。我个人理解患者就是甲方客户,而事务所扮演的就是医院的角色。”
“哈哈”Diane忍不住笑了起来“面试了这么多人,大多都是给我背概念,打这种比方的人你还是第一个。这么说我还是医生了?”
“您应该算院长了”
“噗哧,真有意思。跟你理解的差不多,我们的审计工作就是作为乙方受雇于甲方,对客户的财务状况出具审计报告。这也是我们安华明德目前主要的审计业务,个别客户有时还会要求我们做局部审计,也就是审某个集团下面的单个子公司,或者专项审计。当然这些并不是主要业务。既然你了解审计是做什么的,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现在想来做审计而不是会计了呢?”
“可能跟性格有关系吧”许清青想了想
“性格?”
“嗯,审计可以去不同的客户那里,做不同的项目。而会计大多是一直在这个公司做重复的事物,我觉得审计对我来说可能更有吸引力。”
“你们年轻人很多说到审计都看到的是表象,因为可以去很多地方,觉得很好玩。我年轻的时候刚开始也是喜欢出差,觉得新鲜,到后面,都腻了。”Diane停了下看着她:“因为真的太多了,那么我想知道,这是否是你能承受的呢?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接受这是自己将来工作的常态?”
“小姐,你的餐”服务员将餐盘放在跟前,许清青回过神来,外面出太阳了,行人们纷纷又撑开了伞。碗里正冒着热气,枸杞叶悠悠地漂浮在汤面上,幽柔的舒展着像是潭水里的一株水草。 许清青看了眼手机,用汤勺拂开汤面上漂浮着的油水珠子,捞起一撮粉,吹了口气。
“你们说的果然问了”
“什么?”贺家盼在群里问道
“婚恋问题”
“现在都问,不问反而奇怪了,那你怎么说?”
“人事本来想拐弯抹角问结婚没,结果正好合伙人那边通知去面试了。”
“这么险?”
“嗯,后来跟合伙人面试的时候,她问我有没有男朋友?”
“那你说什么?”
“有啊,要当初不是没中签,现在不还是么?”许清青自嘲“她听了以后,也没太为难,就问了下我们以后的打算,是不是准备回深圳深圳长期发展之类的”
“那算不错了,我一朋友之前面试,还问她你跟你男朋友在一起多久了?我听了都觉得恶心死了。”
“其他呢?最后有没有说会不会要你之类的?”
“没明确说,合伙人最后问,因为我之前完全没做过审计,能不能接受过来要重头做起?”
“什么叫从头做起?”
“就从审计专员一级开始啊,他们内部叫A1,做两年才会升高级”
“那你会不会有点亏啊?”
“关键是看她想不想去?”李向南补充
“我觉得还行,反正我也没做过审计,就从头做呗。听说其他事务所要跳槽进四大的,即使是内资大所做过也要降一级才能入职。我现在在家里待了一个多月了也是难受,心里烦得很,有工作了就上。”
说罢许清青用纸巾擦拭额头上冒出的汗水,把筷子放回餐盘,拿起结帐单起身朝收银台走去,李向南还在语音里呱啦呱啦地说着,从什么要过两天带许清青出去逛街,置办上班的行头到贺家盼的妈开始提相亲云云,许清青拿着账单听着听着想到李向南生动的表情,没忍住笑了出来。突然有人轻轻拍了拍她肩膀,许清青还未来得及收去笑容便猛地回头看去,奈何动作太大撞上了身后一张宽阔的胸膛。布料干爽,胸膛紧致,许清青脑子一懵,立马清醒过来往身后一退。印入眼帘的是一件浅蓝色的衬衫,熨烫的平整干净,浅色的线条细致的勾勒在每一道接口,领口处被解开了,幽深的锁骨若隐若现,像是打了光影的沟壑。由于肢体碰撞,眼前那人低头看来,觉察到探询的目光,他面无表情目光中带着一丝困惑。这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他五官英挺似刀雕刻过一般,多一厘过了,少一毫又缺了。一双极具特色的单眼皮,瞳孔幽深,双目黑白分明,他盯着她,眼神明亮得像是能照进心里头去。由于距离太近,许清青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温热带着潮气,她心口突突直跳仿佛能数出节拍,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许清青面上微窘正无所适从,忽见一口大白牙印入眼帘,他脖子上挂着浅黄色的工牌正笑嘻嘻的站在刚那人身旁,个子相较矮上一截,笑容灿烂地对许清青往身后一指:“结帐在门口,这是高峰期点餐的队。”许清青瞬间了然,原是这家伙做的孽,面上一红朝上方看去:“噢,不好意思,没看到”,便朝门口走去。
“那就这么说定了”李向南的语音从手机里又冒了出来“周日晚上,等我下班咱们CoCo Park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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