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以后——长篇连载
30.天上掉下新债来
”转了眼的功夫,那么沉重的劳累之下,坦率的讲,咱也没误了媳妇怀孩子。但是在有了大女儿之后,上边便号召生孩最好隔五年,咱这人吧,不光是上中农子弟的子弟(父亲在1948年土改时尚未滿18周岁)胆小怕事不敢犯倔,从内心里,本性上也是遵守社秩序的良民一个,所以就第一批响应号召让媳妇上了节育环。实事求是的讲,老爹老妈和媳妇是不同意的,除了大队干部,村里平头百姓,甚至小队干部们也没人赞同,当然人家也不会去反对,也就是不以为然罢了。而当时同年令段结婚的夫妇当中除了有儿子的,只有我俩响应了号召(那阵还没强制),别人都是接二连三的有生四五个姑娘的,受到的处罚就是上10天学习班(当时流行的一种惩罚手段,把犯错的人集中在一起劳动,白干,不给记工分)而乙。
等到大女儿五岁的时候,刚开始倒也没费口舌,媳妇和另外几个己经有了儿子的年青妇女便很顺利的被摘了环,又生下一个女儿,却不幸出生二个多月夭折了。待又生了现在的二女儿,社会就进入严令一对夫妻一个孩时代了,超生的孩子没有任何社员待遇,还罚款400元。
人们可么人想象出400元在当年来说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基本上相当于一个棒劳力两年多的收入了。还好,上边的政策不是咔嚓一下子勒紧的,一开始只是把这些人找去开会,先是碟大碗小一的暴训,然后是毛泽东思想认真刻苦学习,接着便严令催缴。还好,缴不上也不打不骂不拘押。但那也让育令的人整天惶恐度日,忧心忡忡了。
这当中媳妇一直念叨肚子不好受,有些发堵。时间长了我也害怕了,点挺背的,别再长瘤子,那可就糟了,日子还咋过!
没别的,赶忙去公社医院。那儿的一个主治大夫是她的一位远房表哥,中西两道都通,给把完脉之后说:
”你俩是傻呀还是二百五,哪来的瘤子,这不是孩子吗,都五个多月了。”
一听不会是癌症,心里刚要松口气,但是二女儿才几个月大,怎么会是怀孩子了呢?表大舅子中医号脉的水平是远近知名的,准得很,这个结果仍庸置疑。想到超一个的罚款还没交呢,再超一个不是做死吗,便赶忙问这位表大舅子大夫,现在能否偷摸的把人流做了,省得找麻烦。大夫问我:
”钱希雨,你是我妹子的亲男人不?”
”啥意思,哥呀,咋整出这嗑啦,男人还分亲的后的(要是现在我就不这么说了,有仨俩女人的还少吗)?啥亲的后的,滿打滿算我不就这一个媳妇吗!”
”那你咋还整出要人流这话,知道五六个月的身孕流产的话,对大人的身体有多大伤害吗?”
”娘啊!真地咋的!”我有点懵了!
”假地!这啥也不懂的玩艺——!可也是,不流掉,那罚你也受不了啊!”
这会我可不傻,也没懵,而是脑子向陀螺似的转了起来,把挨罚和媳妇落一身病的结果来来回回掂量了十多遍,最后认定挨罚钱没了可以挣回来,让媳妇病歪歪可得遭一辈子罪,那可不干。
为钱 瞪眼让媳妇落下病身子,我干嘛呀,还是站着尿尿的人不!
”哥,要认这门亲,心痛你妹子,有人问,就说我们来过这里,结果怀疑是肿瘤,建议我们去大医院检查,不然让公社知道是超生怀孕,还不得强行抬到医院给流去么!”
就这样我和媳妇装疯卖傻的放风说她肚子有病,里头长的怕不是好玩艺,又没钱治。因为正在哺乳期,人们谁也没往怀孕上想,直唬到怀孕己经到八个多月,从医学上来说做人流己无可能,人们才知道钱希雨媳妇又怀笫四胎了。
那个年代人们判断女人生男生女都是有秘诀的,而且都是女人们掌握得准,我只知道自己属于是三胎以后再怀孕,必凑一方桌丫头的情况,就是说冒着挨巨罚的风险留住的孩子一定是个女孩了。这个决择在他人看来是傻透气了。
时代进步了,现如今人们对有儿子没儿子没人那么死乞白咧的在乎了。那时候可不行,没儿子是称为绝户的,照有儿子的心理上自然要低一等,女人在公婆姑嫂面前那个低气,腰都直不起的。特别三个女儿落生以后,妈妈那种不冷不热的态度,成了媳妇一辈子抑揄我的话柄,让我无言以对。说真的,我却并未拿男孩女孩当成多大一回事,如果来个儿子当然最好,再来个女儿也不错,闺女儿子多多少我也不嫌多。事实证明到我老了的时候,那可真是多一个儿女多一份福啊!
当然如果怀孕初期就知道,也一定主动去人流了,可不想和政策对着干,那不会有好果子吃。
可以说是事情前赶后退,到底让我不得不生第四胎,多得个了儿女,也跑不了重罚。
记得那次生产的前俩天,俩位中学时代要好的同学,由于他们都有儿子了,便替我着急起来,千打听万打听踅摸到一个得儿子的秘笈,说是如果抱养一个儿子就能带来一个亲儿子,在他们看来哪怕罰个倾家荡产也必须得有儿子。来就是告知我这个好法子来了。
来了以后俩人看我媳妇挺着的大肚子也就是几天就生的样,住了一宿,方子也没说就溜悄的回去了。第二天早上八点多孩子降生了,还没等他落地,接生的大表姐嗷的一声:
”小子!小子!”
这下可不打紧,老妈一激动差点没背过气去,跟前忙活的大妈表姐嫂子忘了是谁跑到街上大喊:
”小锁媳妇生小子了!生小子了!
”立时这消息赶上六百里加急一样传遍全村,倒不是所有人帮着我高兴,而是这消息宣告了女孩生仨以后第四胎必定是女孩的魔咒不灵了。而这个定律的打破对公社大队干部来说更令他们气愤,对再做己有仨俩女儿户的工作,无疑大幅度的增加了难度。我自己也做好了引颈挨刀,承受重罰的准备:
罰去罢,大不了有儿子长大帮我一起还债了。
谁承想那年全大队8个生产队就我们仨份是双超生,其中一个是大队书记之子,本来超生一个罰400元,按逻辑超生两个至少也得加重罚上1000块才对,但经过大队班子反复研究(到底他们是反复研究还是一锤定音咱也不知道,不过也不重要了,反正咱无疑是沾了光),决定对我们三户大施恩典,每人罰600元,等于是多买少合,用后来的话是打折了。
按理说这个恩典得有牛大的了,但除了口头上的千恩万谢以外,我心里一点也没有轻松感,分家时660元的饥荒,拼死拼活干了七年眼看就剩80元,再干一年便可脱离债务的重压,一下子又来个600块压在背上,用后来流行一时的话说:一夜又回解放前!真让我茫然不己。心想哪怕罚我700或是500呢,也别来这600啊!66大顺这个数这么盯上我,倒是以债务的面目粘上来了。
这且不说,这600元可不象欠亲戚朋友的债,他们知道你暂时罗锅上山——前(钱)紧,可以暂缓。这债可不行,简直比赎票都急啊。
从儿子降生没过一周,大队便告知三天之内务必缴清罰款。
三天!佛祖啊,我上哪生去!第四天我们几家缴不上的户就被交给了大嗽叭,一天三遍专拣饭点不知疲倦的喊你的名字,口气之严历,语言之无情,让人心惊胆战的程度,任是再高明的小说家,哪怕是巴尔扎克也未必能准确形象的刻画出来。
自从分家单过以来所有有点亲戚味,稍微有些余粮的亲友差不多让我借个遍。倒有几家公认富足的亲友,但人家那种高傲冷漠早让我忘了和他们还有啥亲友关系,那是穷死,憋蒙了也不会去碰壁的地。而借过刚刚还上的人家怎好再去开口呢。
刚刚生下孩子才十几天的媳妇听着大嗽叭震耳欲聋的叫喊,一上火,奶水一天也来不了几滴。看着嗷嗷待哺的儿子真让人心和刀捅一样。
我真想爬上线杆把大嗽叭砸他个稀巴烂!说实话那念头心是有过,不过那胆确实是没有!老婆孩子一堆的人了,怎能干那蠢事。其结果肯定是轻则学习班,重则是蹲班房的玩艺。
我不想让媳妇看到自己一愁莫展的惨样,夜晚在村外小树林里一阵阵乱转,心想去抢银行吧,不行。去偷呢,也不行。去把自己卖了?又找不到买主。乱转当中我一会抱自己的头,抱怨里头一条生钱的主意也没有。一会用拳头击打胸部和大腿,深恨这滿身的力气咋就掙不来钱。只要给个机会,我一定会把这浑身力气用的一丝儿不剩,不占奸,不取巧,不耍滑头的去挣钱。回身又一脚猛的踹在一棵胳膊粗的柳树上,问老天咋就不能把好运均给我一疙瘩,太有偏有向不公平了。但是树晃了一下没咋着,倒好悬没把我反弹个倒仰。
入夜,望着窗外闪闪的寒星,脑袋冷静了下来,知道怨天怨地怨自己一点用也没有,一分钱也怨不来。那阵子爸妈还得供弟弟妹妹们读书,己经很自顾不暇,根本顾不了我,只能又把认识的人从头挨个掂量一番,看看还有哪位能拉我一把。
忽然一个名字浮现在脑海中——张海田。按说他是个八尺杆子打不着边的表姐夫,曾在一个亲戚家的婚礼上同桌吃回饭,严格来说只能算是一面之交,但是饭席之上我们倒是相谈甚欢,十分投缘。他长我12岁,在一家国有煤矿上班,是个揣着红粮本的,而且是个井下作业工,工资保健加在一起一个月好拿100多,对于我们当时的农民来说,他们简直是贵族一样的存在——不但地位高,还有钱。
为了让现在的读者了解那时候的工农差别,我只消说当时的一个供销社售货员在人民公社社员心中的地位是怎样的高就可以了。
那时新入职的年青人只要一站上柜台,一个月就可以开到31.5元,这就差不多抵上两个社员大劳动力的收入了。而业务熟练,根基稳了以后,凭本凭票的物资给亲友熟人头儿脑儿走点后门的特权,让普通社员看得足有官场上通天的本事那么大。甚至在人们排队购物时让谁任意插队夾溜的权力都让一些人羡慕的不得了。要是个男的,必是全公社贫下中农人家姑娘疯抢的对象,哪怕你单腿瘸或是独眼聋,歪歪嘴巴塌鼻梁也没关系,准能娶一个成份好又俊俏的媳妇。所以尽管根据判断这位只谋一次面的表姐夫,虽然自己觉得挺投缘,没啥架,但若开口求借的时候能否行,心里是一点把握也没有啊。
思前想后,半宿辗转反侧还是决定厚着面皮去碰一下,不然罚款一点不交,岂不是态度有问题,再弄到学习班白干活不说,如果给整到死班去,可更糟了!
那死班是白天白干活,晚上不让回家,在大队一间空房子里住,还得由家里人送饭。仨个孩子就够媳妇呛了,哪还有功夫和精力顾我啊。
第二天怀着万分忐忑的心情去二十里地以外矿上表姐家,求爷爷告奶奶的话预备了一箩筐,想不到一点也沒用上,刚一开口,表姐夫就把家里80多块连匣子端出来,留下几块零头把整全借给了我。
这哪是亲戚哪,不整个一基督山伯爵吗!心里那个轻松啊,简直和后来龙永图谈成入世协定时的轻松差不多。当然感谢也甭提了。不过自己不是擅长把感谢掛在嘴边的人,只是后来的生活中,这对八尺杆子不着边的表姐夫妇理所当然成了我的亲姐亲姐夫。
钱拿到手里,坚拒了表姐两口子非要留饭的好意,我一路大步流星的往回赶,连家都没回,径直赶到大队,心想他们知道我张落求借之难,一定会把余款暂缓几天的。
大队部里正在开会,我兴冲冲的跨进屋里,掏出那八十块钱,恭恭敬敬的递向书记,嘴里有点不无欣慰的说:
”操了,借钱赶兴生钱了!”
谁知人家根本没接,而是让我放在桌子上,然后超常严肃的对我说:
”锁子,不是大队非要难为你,今儿公社来通知,为了坚决剎住超生的歪风,从今天起对超生的行为必须进一步严厉打击,你们这些罰款没缴清的,在今晚之前必须全部交上。交不上的明天开始抄家,有啥抄啥。”看我脸色由松转僵呆若木鸡的样,他又加了一句:
”这不是冲你一个来的,我儿子也一样,他还差二百元,今儿张落不上,明儿第一份抄他。你回去想法吧!”
说老实活,这下我可真懵了,从大队到家都不知道怎么走回去的。心里唯恐老婆受不了,坐月子的人哪受了这样的担心受怕啊!谁知这回我可小看她了,这人自从生了儿子,腰板一下直溜了,竟然英雄好汉起来,反倒劝我,爱抄啥抄啥,别给闺女儿子给抄去就行!
大队干部们也算说理,第2天呼呼拉拉来一群人,喘气的,也就是五口人,一条狗,N只耗子一概不要,把一对箱子一口柜,缝纫机,掛钟,媳妇陪嫁过来的竖镜,还很仁至义尽的给留下两套被褥,其余六套全部抄走。这让我心里真恼他们个大疙瘩,完全可以留五套嘛,革命行动也不再于少抄三套行李不是。这样一来睡觉时三个孩子就得我搂俩,宝贝儿子由她搂着了。
夜里我一核计,被抄去的东西,一口柜子值80,箱子90,掛钟30,缝纫机140,竖镜25,行李顶多值150,总共价值515元,加上现金80元,我还赚他5元呢。
划算!有了儿子,以后一门心思挣钱就是,这浑身上下使不完的劲儿,还愁日子过不好吗!对不?哥们!
.承藉兄或许是也随着我的叙述而进入了当年我的生活情景当中,竟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那是!”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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