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萍,还能回来吗?
”死面饼子“低着头,用粗糙的手背蹭了蹭模糊的双眼。
大把的泪水,顺着两颊的垄沟不停地滚落。
尽管心里十分清楚,压根就没有那个指望,还是忍不住问了,声音小的也许只有自己能够听得到。
萍的眼圈也跟着有些红了。过了这么多年,她第一次看见这个老实人掉眼泪,并且哭的是如此的伤心。
突然间,萍觉得,这一辈子,“死面饼子”是她最亏欠的人。
2
来到西洼村的时候,萍是这一帮下乡知青中年龄最小的一个,当然,也是最俊俏的一个。
高挑的个子,足有一米七。嫩白嫩白的皮肤,就像是刚刚剥了皮的熟鸡蛋,你都舍不得用指头去戳一下,总是害怕能戳破淌出些水来。长长的睫毛又浓又密,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扑闪着纯真的少女特有的灵光。七十年代,着上一件合身的墨绿色的军上衣,深咖色的扣子上嵌着清晰的“八一”图案,那叫一个时髦。最要命的还是那一对怎么也拢不住的上蹿下跳的小兔子,尤其是跑起路来,一颠一颠的,怎是一个馋人了得!
第一次与萍见面,生产队长“黄三斜”那口大黄牙就再也没有合上过,满嘴的哈喇子尽是白天黑夜地流。用他那个瘸老婆的话说,自打从萍来到这个村子,她那当家的一后晌流出来的口水,能足足淋湿半个枕头。
说起“黄三斜“,其实他本人只有“两斜“。一是心眼斜,二是眼睛斜。加上她老婆的瘸腿,村里人才都管他叫“三斜“。由于家里穷,出身好,弄了一个管理学校的贫协代表。再后来,领着一帮人造村支书的反,当上了一小队的生产队长。
那个,那个什么,杨筱萍,看你年纪这么小,就不用跟着大伙下地干活了。
“黄三斜“回过头,结结巴巴地对着蹲在角落里的一个人说,“死,死,死面饼子”,你领着她去学放牛吧!
哎呀!“黄三斜“说到这里,一帮小知青,开始嘟囔起来。
看得出,大多数人是从心眼里馋得不行。当然,其中几个有头脑的只是偷偷地掩着嘴笑,似乎窥见了”黄三斜”的内心深处的邪恶。
“死面饼子”是这个穷村里的光棍之一,四十六七了,也没有说上个家口。在那个时代,说不上家口,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穷,二是不够成数。“死面饼子”是两样都占着。这不,至今还一个人住在生产队里的牛棚里。
虽说是“死面饼子”脑子不够成,但是心眼蛮好。和萍一起出工,还专门拉上一个拖车,让萍坐在上面。到了盐碱滩,把牛放了,找棵树荫,搬块石头,让萍自己坐在那里看书,他去割青草。累了的时候,也会坐在离萍远远的地上,听萍讲那些城里的故事。
3
有人回城了!知青里面炸了锅。
那个,那个,那个杨筱萍。下工的路上,“黄三斜”早早地等在村口。
那个,那个,那个“二曼“回城去了,你,你知道不?萍没有说话。
那是我给开的条子!“黄三斜”的脸上荡着淫笑。
想回去不?萍仍然没有作声。
其实很简单,做点贡献就行!
“黄三斜”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像一只偷惯了腥的猫。
从小知青们的风言风语中,萍已经猜到了其中的一些蹊跷。“二曼“家里无钱无势的,怎么会第一个回城?
萍狠狠地瞪了“黄三斜”一眼。
4
萍的肚子好像鼓起来了?
是吗?
知青中又开始喳咕了。
哎哟,那是谁的啊?
还能是谁的?
……
条子呢?萍愤愤地问。
“黄三斜”一脸的奸笑。
再等等,别急嘛!指标明年才有。
那,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拿掉呗!
“黄三斜”一脸的恬不知耻。
泪水在萍的脸上奔流。
……
吃点吧!哪怕是一口!
“死面饼子”把一碗热汤面端到萍的床头,哀求着。
他不会给你条子的!
萍瞪大了眼睛。
被人搞大了肚子,在时下的社会,不是一般的丢人。
萍绝望到了顶点,她想到了死。但旋即又放弃了这个念头。她想到了妈妈,一个人把她拉扯大的妈妈;她想到了爸爸,那个被打成“右派“屈死在大兴安岭的爸爸;她想到了城里的家,想到了昏暗灯光下妈妈的那份期盼。
你不是不想让我走嘛?那好,给我盖三间房子,马上!
好!好!“黄三斜”恨不得一口说出三个好来。
5
……
回去吧,萍!听说政策下来了。你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死面饼子”的声音有些哽咽。
你自己能过下去?
以前不就是自己囊?只打是回到以前呗,有什么了不起的!
“死面饼子”缓了一口气,咕咚了一大口烧酒,脸色涨红。
走吧!说不定以后政策还会变,到那时你就更后悔了!
不用担心我,一个人惯了。这不是还有你给我的三间房吗?这么多年,我也该知足了。
你走的时候,给我留下一张相片中不中?我想你的时候,还能看看!
你不会去看我?
萍问了一句,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在心头翻滚。
不会,我不会去打扰你的日子,只是盼着你过得好就行了。
我也知道,你也不会再回来。虽说那个“混蛋“已经死了!
萍心里明白,他说的那个“混蛋”是谁。
噩梦一场!
6
……
自打离开的那一天,萍确确实实的是没有回来过。每年的这个日子,她都会乘上列车,路过那个路口,远远地看一看那个在一起生活了近十年,却有名无实的老实人。
萍的耳边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声音:上车吧!只要我还能动弹,你走的日子,我都会来到这里,等你。
……
萍的眼睛开始湿润,她将年复一年的路过这里,直到生命的列车停下来。
你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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