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喜欢说,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摊上这么一个人;而我要说,真是积了八辈子的福,得以遇见我的父母。如果说投胎是门艺术,我已成艺术家。
有人问,你父母是大官?我说不是;你父母是富人?我说不是;你父母是知识分子?我说不是;你父母是圣人?我说不是。恰恰相反,我的父母是农民,是低微到尘埃的小人物。母亲大字不识一个,父亲识字不多,但能抱着字典看武侠小说。
这样的父母有什么好?他们之间的爱情、对子女的爱、善良的本性、优良的人品超越了很多人,父母让我度过了幸福的童年、青少年时期,他们的言传身教让我终身受益,甚至惠及我的小家庭。我时常感叹,只要有爱,农家小院也是天堂乐园。
母亲是个少有的好母亲,她拥有三男两女五个子女,却几乎没有打骂孩子的习惯,在我的记忆中,没有被母亲打骂的印记,小时候以为天下的母亲皆是如此,不觉珍贵。直到长大,自己做了母亲,才知道不打骂孩子,简直太难。我只生了一个儿子,儿子哪有不调皮的,每每对儿子情绪失控时,总会想起母亲,于是立马控制住情绪,儿子不知少挨了多少打骂。儿子成年后,还夸我教育子女是成功的,说我的教育方式是科学的,使他的性格阳光、快乐、合群,其实这些全源于她有一个好外婆。
母亲大字不识一个,却会背一些古书及俗语,并且用这些经典教育我们。我记忆深刻的有:“活到八十八,不笑他人跛脚瞎”,“督财不督食”;“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这几句。小时候,当我们嘲笑别人结巴、模仿着人家跛脚等残疾人时,母亲便会在旁边大声呵斥,并且告戒我们“活到八十八,不笑他人跛脚瞎”。所以长这么大时,从不敢欺凌弱小。吃饭时,当父亲准备教训我们子女时,母亲便会对父亲说,“督财不督食”,母亲的当时解释是,“不督食”是指吃饭时不训斥子女(后来长大后,从字面上看,觉得是应该监督小孩别乱花钱,却不监督小孩多吃饭)。现在想想母亲是多么的睿智,吃饭是每一个孩子的最快乐与享受的时光,不要因为任何其他负面的事情去破坏孩子们的美好时光。当有多事之人到我家,传东家说了西家坏话的时候,母亲事后会说“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要我们不要乱传是非,所以时至今日,难免不在背后偶尔评论人,但绝不敢传播是非,做长舌之妇。
母亲还是个自信的人,有两件事印象最为深刻,第一件事是我高考填写志愿时,那时候作为农村小孩,能跳出农门已经很了不起了,所以父亲为确保录取,要我尽量填写较差的学校,而母亲不同意,说要填就填自己想要的学校与专业,后来我听了母亲的,也被正常录取了。第二件事是,姐姐的女儿找男朋友,找了一个小三岁,高大英俊的河南小伙,几乎所有的亲戚都不看好,我也不看好,甚至反对,我担心小伙没有结婚的诚意,或者结婚了,女方大三岁,怕男方嫌弃。而母亲坚定的同意这门亲事,现在他们结婚十年,女儿11岁,夫妻和睦,准备要二胎了,事实证明,母亲是正确的。
母亲又是一个善良的人,母亲拥有的三男两女五个子女中,其中最大的两个是抱养的,30多年前,父亲有一个进城顶岗的职位,父母做主给了老大,在当时的乡邻中引起了轰动。而且母亲还是有涵养的,在我们家,从不谈论有关抱养的话题,大姐、大哥的身世也是由外人告诉我们的。目前姐姐六十岁,父母已经过世多年,但我们姊妹之间从没有捅破过这层窗户纸,即没当面说过抱养一事,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捅破这层窗户纸了,当然这篇文章,我是在确定大哥大姐看不到的情况,才会公开面世。
母亲离开我十多年了,有人说世上本来就没有死亡,因为没有人体验过死亡,所以我说,母亲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她的这辈子本分处世、友善待人,她是快乐的、自信的、温暖的,另一个世界中,她一定也是如此。母亲,我相信,她现在一定很好。
父亲命运坎坷,6岁丧母,爷爷伤残生活不能自理,奶奶在世时,常常靠娘家救剂过活,6岁的父亲就相当于孤儿了,幸好父亲的外婆健在,而且家境还算殷实,所以6岁的父亲跟随着他的外婆一起生活,当然外婆是个大家庭,家中还有舅舅与舅妈,生活中虽有口饭吃,但寄人篱下又缺乏爱的滋养,少年的父亲自卑,敏感。小时候人家都称他为“石头伢子”,因为他几乎不说话,别人问他只会嗯来应付,少年的我听到父亲说起这事时,禁不住天真的问,为什么不说话呀?父亲说:说话没有人听你的呀,所以就干脆不说了,说完就会叹一口气,偶尔透露点他舅妈的白眼与虐待。当然我现在明白寄人篱下有什么说话权呢?没有人在乎你,说话又有什么意义呢?
父亲12岁时,外婆病逝,那么舅舅与舅妈家已是万万呆不下去的,从此开始流浪,自讨生活。12岁的父亲做过各种短工、长工艰难生存,但小小的父亲发誓不讨米,不做叫化子,但也难免受不良的影响,比喻学过赌博,认识过三流九教,曾说起有个有特意功能的人曾经想收父亲为徒,这样可以包父亲吃香的喝辣的,但进入该师门将来会无后,所以父亲放弃了。据父亲说起这个有特异功能的人,可以徒手到沸腾的热锅油中捞起油条,还可以用一个大拇指与几个壮汉进行拔河比赛,他从不输。
我至今无法理解与明白的是,在如此恶劣的成长环境中,小小的父亲做人的底线与尊严是怎么得来的,他的善良与本分又是如何维持住的。
父亲14岁时加入采煤、采石膏大军,这个工作,父亲做了很多年,地下采矿环境恶劣,尘土飞扬,常常还冒着生命危险,父亲就有一次因为调班躲过了一场灾难,但还是得了一个终身职业病,尘肺病。解放后,多年的地下采矿经历,因为落实国家政策,父亲成为了工人阶级,吃上了国家粮,50岁的父亲病休,坐在家里,每月拿着工资,定期去衡阳干部疗养院疗养,享受着社会与国家的尊重,真是翻身做了主人。苦难的父亲做梦也没想到有这样的好日子过,除了满足与感恩还能有什么呢?所以在我们家,甚至在我们浏阳老家那一块地方,都是发自内心的感激毛泽东,感激共产常,感激政府的,想想那时的惠民政策是多么的温暖社会的弱势群体啊。
父亲19岁时娶了小5岁的母亲,父亲能娶上老婆,这事得感谢我大姨,那时正是日本战乱时期,日本鬼子横行中国,所有家中养女儿的都要趁早把女儿嫁掉,怕日本鬼子糟蹋,而说给母亲的对象有几个人选,父亲是其中一个,但可能就算我父亲最穷了,因为大姨见过春节时舞龙的父亲,大姨觉得我父亲是最聪明的一个,在大姨的影响下,母亲嫁给了父亲。大姨的决定是对的,父母一生和睦,相互尊重,从未打过架,极少吵过架,父亲病重的三年,母亲用心伺候,无怨无悔,患难见真情。
父母结婚以后,一穷二白,除了两间摇摇欲坠的茅草房别无他物,婚后的母亲很快怀孕了,但是可能因为穷,可能因为没有婆婆,可能因为年龄小没有经验,所以前两胎姐姐生下不久就夭折了,听大姨说,父亲独自在山头埋葬两胎姐姐时,一个人在山上嚎啕大哭好长时间。妈妈也因为伤心,很长时间没有再怀孕了。就这样抱养了一女一儿。这抱来的一女一儿,就是我的大姐与大哥。父母对这一女一儿是视如已出的,估计已经做好不再生育的准备了。没想到后来呱啦呱啦又生了5胎,成活了三个,这就是我二哥,三哥和我。
一个爱子女的男人绝对是个善良而负责的人,我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父亲没有重男轻女思想,父亲没有亲生与抱养的区别,对所有子女一视同仁,严厉不失尊重。三个儿子调皮时该打就打,该骂即骂,我因为小时候象假小子调皮也挨过打,唯独姐姐从小乖巧,几乎没有挨过打骂,父亲跟我讲过人生唯一次打姐姐的经历,姐姐7岁左右,因为父亲在家教姐姐学1到9的算术,也许自已不会教,也许姐姐理解力不够,总是教不会,一时气急给姐姐头上敲了一个“爆栗子”,下手比较重,看到姐姐眼中的泪花,父亲心痛了,发誓再也不教了,再也不打姐姐了。真的从此姐姐再也没有挨过父亲的打骂了。
父亲特别注重生活的细节,会尽量给每个子女公平的对待,比如家中偶尔做了一次好菜,炖了一只鸡,三个男孩子调皮,有可能会去一抢而空,担心乖巧老实的姐姐吃亏,所以为了保护姐姐的权益(我太小可忽略不计),每人平均分配,一人一碗,多年来一直如此,直到子女成年。50岁的父亲病休时,有一个顶职进城吃国家粮的机会,父母做主给了大哥,那个时候一个吃国家粮的机会给了一个抱养的大哥,引起了乡邻的轰动。这是许多人做不到的事情,而父母亲很自然就这么做了,因为在他们的心里早就模糊了亲生与抱养的差异。或许好人好报,我二哥,三哥和我都通过高考而跳出了农门。姐姐虽然嫁了农村人,但夫妻和睦,辛勤劳作,勤俭持家,家境一直殷实。
父亲没有进过学堂门,但父亲有他的读书情结,在解放前夕,父亲曾在一所学校谋过一份差事,估计是勤杂工之类,每天可以接触到老师,父亲主动请教学校的老师教他识字。有位好老师,利用业余时间教了父亲识字,并且教会了父亲如何查阅字典,父亲从此能抱着字典看武侠小说了,老师的小小善举,成就了父亲一生的精神生活。
因为父亲对知识的渴望,所以总是教育子女要好好念书,小时候经常讲讲小故事,主题是没文化真可怕之类的。有个经典的故事,说的是有户人家卖房子,与买方谈完房屋价格之后,因为卖方人家房屋周围有很多树木,其中包含一颗柿子树,双方谈好每棵树要价一银元,但写契约时,买方挖了一个坑,买方写条约时故意写成“柿树一块银元”,卖方不识字,卖方理解为“是树一块银元”,当然签了契约,付树木钱时,买方只付了一银元,卖方吃了亏不干了,但去打管司也没有用,因为白纸黑字有契约啊。这个故事很深远的影响了父亲的子女们,所以除了大哥,大姐学习的黄金时期处在文化大革命时期没上大学外,我二哥,三哥和我都相继考上中专、大学,分别谋得了公务员与教师工作岗位。
父亲作为一位三级尘肺病人,能活到74岁已是高寿,尽管人生的最后三年因为中风瘫痪在床,但三年中我们子女出钱请了保姆,加上母亲的用心伺候,父亲身上没有生过一个褥疮,没有遭遇过任何人嫌弃,子女们只是心痛,如此好人为何人生如此坎坷呢?现在想想,病重的父亲,我们除了出了一点钱外,又做了什么呢?比起父母对我们做的,我们算什么呢?今日想来,仍是心疼不已,泪流满面。
父亲母亲过世已经多年了,我已年近半百,为何现在才来写他们呢?因为有些情感、有些体悟、有些怀念,必须经历了岁月的沉淀,才会喷涌而出。但多年来,我对父亲母亲的记忆,点点滴滴、丝丝毫毫不曾模糊过。
谨以此文纪念我的父亲母亲,谨以此文让父亲母亲的后人记住这两位先人。罗公传元,生于1924年五月初三,卒于1998年正月26日,享年74岁。他是一位善良、勤劳、负责、爱子女、有着优良人品的正直的人。肖母顺华,生于1929年十月十七,卒于2002年3月18日,享年73岁,她这辈子本分处世、友善待人,她是快乐的、自信的、温暖的好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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