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

连续几天阴雨，晚上还有点凉。

我看着越来越懒的长生，有点焦急。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长生没吃过任何东西了。

每天给它泡一些葡萄糖水，却能看得见它越来越虚弱。

我拿着棉签，给长生涂药。动作很轻，长生的身体却被往后推了推。

想起第一次笨手笨脚给长生抹药，因为总是找不到它的眼睛里唯一的缝隙，只能盲目的在长生眼睛周围一圈一圈绕着。一不小心把它弄疼了，长生就猛的把脖子一缩，窝回壳里。

我再怎么好言好语的引诱它，都不肯再探头。

那个时候手心里托着长生，还是沉甸甸的感觉。

而现在...

看着小小的长生在桌面安静的样子，心里一阵难过。

眼膏抹完好几瓶。药水也点完了一瓶。那些网上吹嘘的效果很好的药，也买回来试过。

然而长生眼睛上的那层白膜，依然稳稳当当的覆盖着它全部的光亮。

长生的嘴闭的很严。用牙签撬过，没撬开。挠过它的下巴，长生也只是懒懒的把脖子扭向一边。

注射器都抵住了它的嘴边缘，还是倔强的不肯开口。

不肯开口。甚至我长久的长久的观察，都没看到长生张开嘴巴喝过水。

聚会，和好友聊天的时候聊到家里的俩小只。

聊到长生的病情，聊到水生的活跃。它们两个，一个让我忧心怜惜，一个让我又爱又气。正当想起家里的长生而思绪略有停顿时。

好友犹豫的问我，是否想过俩小只，不值得我这么费心费力？

看到我惊讶的表情，好友解释道：养宠物，像猫啊，狗啊这样的，能记住你，能认识你，能跟你玩。你对它们好，即使它们不会说话，其实意识里也知道。和这样的宠物在一起，能带给你欢乐、陪伴。

但是我不知道，你的乌龟-----长生和水生有没有那个类似感情的东西？或者能不能记住你？

这样的话，你对它们这么费心，是不是不值得？

我沉默了。

长生和水生，水生要壮硕一些，但也不过七八厘米大小。小脑袋更小。每次从缸里把水生拿出来给它晒太阳换水，这厮就奋力的用后爪蹬我，前爪也耀武扬威的四处击杀空气。

甚至有一次啊，这个小家伙。趁我下楼吃饭的时候，发挥它所有的机智，成功潜逃了。我大半夜打着手电筒，撅着屁股把它从床底最深的地方拿出来时，水生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连眼睛都睁不开。

我给它所有我能给予的照顾，却仍然不能让它安心的留在我身边。是我给的不是它想要的自由么？

可是，这个只有着八厘米小壳的巴西龟，要在水里吃东西，陆上呼吸。如果我放生了它，我又该去哪里找这样最不会让我担心的放生环境？

我承认我不放心。

水生逃跑，我挨骂也要一点一点的把它找出来，是不能想象它没吃没喝的样子。

我不愿意把它放在哪个看起来不错的湖泊或者水塘里，是不能想象它被哪个大鱼一口吞下的场景。

每次看到我都挣扎的水生。有丁点机会就要撅着屁股逃跑的水生。是真的对我没有除了敌意以外的任何感情吧。

长生，比水生还要小上一圈。在我十一回家以后才被发现生病了。没生病之前的长生，活波、调皮。最爱和水生争肉吃。也会在我捏起它的时候前后爪开路，那奋勇直前的样子常常惹我发笑。

而生了病之后...
看不到东西的长生开始了不吃、不动的生活作息。我摸着它，只要没有弄疼，长生就乖乖的在原地不动。给它涂药，只要不弄疼它，它的脑袋就不会退回去。把它放在阴暗干燥的盒子里，没有人打扰，它就会慢慢的把四肢舒展，脖子伸长，躺在盒子里休息。

有时候我会想，长生知道我是好意的么？它有接受我的好意么？甚至当我看到在我手心里不挣扎不逃跑的长生时，会有些窃喜的想到，它是不是已经记得我的气息？

我知道。它们不会记得我的。它们不会像小猫小狗一样，会让我抱着摸着。不会有很机智很萌的动作和表情惹我发笑。甚至当长生和我第一次见面时，我还很感慨的说了一句：这个小家伙长得真丑。

是的，它们不会在我回家的时候到门口迎接我，不会在我做事的时候撒泼打诨让我跟它们玩。

甚至它们可能都不会有那种类似感情的东西。

可是。

在我看到水生踩着长生的背伸长脑袋露出水面的时候，我会心疼那个瘦瘦小小的长生，而经常把水生拎起批斗。

在我把房间里翻得一塌糊涂时，我想到的是缺水缺食的水生，如果我不找到它，它该怎么活下去。

切成小丁状的生瘦肉放在水里，两个小家伙争先夺食的样子，也曾让我和我妈妈欢乐不已。

每天早上看到长生枕着小前爪，水生躲在最角落睡觉的样子，我会觉得那么可爱。

我沉默了，想到有天晚上。我在实验室伸着懒腰，屏幕上的时间显示十点半。本来还想要多呆一会，突然想起宿舍里还有俩小只在等着我，

等着我回去给它们换水。给它们换药，给它们收拾好小小的被窝。

那时候心里的温暖，让我多一秒都不想再继续留在实验室。

有时候我们养宠物，不只是为了它们能带给我们多少欢乐，对我们有感情。还可以是因为，它们只有我们，而我们，也可以在某些地方依赖它们。

生病的长生让我做好的最坏的打算，寄托了最美好的希望。我忽然理解很多养宠物的人，那种从一开始就因照顾而培养起来的习惯和感情是多么的深切。哪怕在别人眼里它们长得特别丑，甚至只是一道菜。

但却是别的任何美得事物都无法代替的怜惜。

今天上午的时候，轻轻的托着长生，把它抹了药的眼睛遮住，一起晒了晒阳光。旁边的缸里，水生正在追逐它最爱的小鱼干。

长生。长生。

陪我和水生一起好好的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