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想起了树莓。
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季节,太阳毒辣辣的,晒得那些野果子发红,发甜。其中尤其树莓最是诱人。树莓是书面说法,我们那里统一叫泡儿,端午期间成熟的端阳泡儿,长在刺树的刺泡儿,样子乌黑如菜籽的菜籽泡儿,各种泡儿给童年增加了一份特别的甜。
我们那里有几个山坳,俗称为弯,常常跟当地的历史因缘结合起来起名,种过当归的叫当归弯,挖过煤炭的叫煤炭弯。五月我爱煤炭弯,因为煤炭弯长满了刺树,此季节形形色色的端阳泡儿和刺泡儿红红绿绿挂满了山,山坡头还有粉粉的野草莓(地泡儿),触目可及都是取之不尽的酸酸甜甜啊。我的牛在坡坡头吃草,我在坡坡头摘泡儿。长大了我知道它们的名字叫树莓,它们橘红色的,莹润极了,表面有细细的绒毛,散发着山野大地的香味。吃够了树莓,牙齿会发酸,我坐在这种群山封闭的世界,身边是我的牛,太阳是从天顶倾泻下来的,一种极大的土蜜蜂低低的飞着,采集草丛中的蜜,有时候会有蛇从身边游走,见怪不怪。
我喜欢背诗,山鸣谷应,回荡着我稚嫩的声音,牧童骑黄牛,飞来山上千寻塔,松下问童子……大概这些诗就是从那个时候一句句自己背进去,它们从童年时代起,就陪我一起拓宽着血脉。
野果子吃多了,诗背完了就口渴,山坡下是一口老水井,在阴森森的弯弯里,气氛有点瘆人,但井水甜极了,凉极了,喝到嘴巴里睫毛会起雾。我喝了水就跑回来,睡在最当阳的草上,因为我觉得太阳大干燥的地方不会有蛇。我用一种很大的百瓜叶做盛器,摘了满满几大叶子的泡儿,有树上的有地上的,粉的红的交融,芬芳杂酝。太阳晒得我发软,我闭上眼睛,睡一会儿抓一把泡儿塞进嘴里。有时候我的牛会过来用它那粗糙的舌头舔我的脸,我觉得它很通人性,心里热乎乎的。我也把我的泡儿分给它吃。但它好像并不爱吃这样的甜味。
我从四五岁就独自在山中放牛了,一直到十三四岁上初中。我是我们那一波孩子里放牛最多时间最久的,山中的每一条小路,每一丛灌木中掩藏的野果子,什么时候熟,哪里的最好吃我心里都清清楚楚。所以我总是能在最好的季节找到最甜美的野果子呐。
五月以来日头长,要到很久才天黑,我放牛回来时常用百瓜叶带一捧又大又红的刺泡儿给婆婆,她也很欢喜的。天色将黑未黑,我牵着牛走在阴郁的山林中间,牛给我壮胆,我心里装的那些道听途说的鬼故事在脑门边左进右出,我小心揣着手里的这一捧甜往家走,走到半山路我就喊婆婆,山下能听到我婆婆风风火火洪亮又不耐烦的声音……
其实真的不愿意接受,当有一天回忆起这些酸酸甜甜的往事,它们已经溜走二十多年了。
少年时代口腔中的酸甜,沉淀为成年后心底的酸甜。而夏天还在,而夏风还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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