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个世纪的90年代初,国家对大学生还是包分配的,“89事件”后的几年的大学分配,很残酷,也很无奈,尤其是师范类,基本上是哪里来那里去。我从师范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到家乡一个穷乡僻壤的山区中学。通常农村中学都是建在集镇上,而这所学校却是在离集镇两公里的的一个山脚下。学校大概只有几亩地大小,围着院墙,院墙内仅有三排瓦房,一排是教室,一排是教师宿舍,一排是办公室兼食堂。如若现在,我会认为那是怡养余生好出处。这个空寂地方根本不能安顿一个充满柯尔蒙的躁动的心。那时通信没有现在方便,基本都是靠写书信与外面交流,一段时间,写信成了我生活的主要部分,通过书信,得到了很多山外的信息,联系上了很多同学,也是通过书信,把我和H的初恋写没了。
H身材好,皮肤白皙,尤其是声音特别的美。那时候谈恋爱,学校不鼓励,也没有明确禁止。我们大学,女生住宿区是隔离的,杜绝男生进入。我们只有在晚上自习后来到学校门口的镜湖公园谈恋爱,周末经常翻到与学校一墙之隔的赭山,一腻就是一整天。我能完整记得第一次牵她的手,第一次抱她,第一次在什么地方吻她,清晰记得她身上的味道和气息。临毕业前一个夜晚,在镜湖公园,我们坐了好久,在一阵热吻之后,她突然抱着我放声大哭。那是我生命中稀有的时刻,我把她抱紧,没有说话,但在心中暗暗立誓,我要做一个高贵的普通人,把她的泪,珍藏为尘世的珍珠。
H的家在A城,毕业临离校时我们都留有详细通信地址。一开始信是寄到她的家,后来就直接寄到她教书所在的学校,我告诉她我在学校的情况,以及糟糕的心情,我很想她。那时候体制内人才流动是很难的,要调动是不可想象的事。即使这样,H还经常给我寄磁带和书籍,她鼓励我考A城师范学院的研究生,但我对英语充满恐惧,寂寞和思念并没有让我克服恐惧,让我安静下来。每次见她回来,越愈发的躁动不安。时间一晃,我在这穷山沟里跟着大山一起轮回了两个春夏秋冬。
怎么办?我不能总是早上望朝阳,夜里听山风。我准备暑假的时候到A城去看她,却在临行前收到她的来信。信中提到了她从来没与我提到过的父母以及他父母的意见,信里有鲁迅先生的一句名言“没有生存其他一切都是附丽”,她告诉我她开始与她妈妈同事介绍的一个医生在接触。在寝室睡了两天一夜,第二天夜里,我坐在学校边上的一个小山坡上,我忽然发现两年多来我从来没用心去留意过这山里的景色,夜幕下黛青色的山峦叠叠,点缀着点点的亮光,山风与虫鸣合奏成了音乐,应着此情此景只是有些忧伤。
H之与我,开启了人生中的一段美好,并由她亲自浇灭,或许是我自己。有人说爱情可以帮助完成自我,对方的升华远胜于浓酒之于粮食,而H,没有坚持成为这饱满鲜活的粮食。
夜露披满了全身。爱情已然经不起现实反复拷问。我反复叩问着,难道我的人生就这样消逝在这茫茫的大山之中?
王青是我发小,我和他是从小学一直到高中的同学,高考他考到广东的一所大学,在学校他是学生会干部,后又考取研究生,毕业后就留到了广东一个药监局上班。那年的春节我见到了回家过年的他,我还以为他还在我羡慕的单位上班,殊不知他已下海,被一家叫阳森的外资药企看中了他在药监局资源,挖去做了这家药企的高级主管。王青了解我的情况后,建议我停薪留职,他有把握推荐我到他所在公司。我没有犹豫,就这样我在阳森先做了两年行政助理,后在王青的帮助下改做销售,很快就做到我家乡所在省大区经理,一干就是五年,并在省城买了房子成了家。期间王青与他的大学的同学也结了婚,他妻子的父亲是省厅里一位干部,结婚后王青又回到了药监局上班。后来阳森公司不知什么原因在逐渐撤资,业务也在剧烈萎缩,我所在的大区也撤掉了。那时孩子正小,我就没再回广东。
干了这么多年销售,我们的工作主要是发展经销商,有时也到一些医院做学术推广,其实很辛苦,辞职后我正想在家好好休息和调整一段时间。期间我有到广东去看过王青,也邀请他全家到我所在的省城来游玩。我们虽是发小,又是同学,但我有今日,能够在更大的尘世空间感受人生的浮沉,阅读更多的人间喧嚣与繁华,他一定是我生命中的贵人。在阳森他是想尽各种办法帮我,我情绪低落时,他就在我身边陪我聊天、宵夜,他结婚后我经常到他家混吃混喝,有时候借着酒劲赖在他家不走呆上一宿,在广东那么多年,我没有离家千里的感觉。我买房结婚,他借钱给我应急。
一晃就有两年多时间。一天忽然接到王青的电话,问我还记得许从不,我说怎么不记得呢,那时名字叫许先得,后复读改名叫许从,王青说许同学现在可是大老板啦,现在正在全国招兵买马,扩充地盘啊,说把我这个优秀销售人才推荐给他了,马上要到省城和我面谈。说实话,晃了这么长时间,也很着急,一直也在找项目做,总是这或那样的原因就这样恍惚了几年。王青的电话一下又让我安定了下来。
二
一周后,大概是周六的晚上六点,我把许从从飞机场接过来,他说他很累,我就匆匆安排吃了个便餐,就带到酒店房间准备安排他早点休息,正事明天再聊,叙旧了几句我正准备离开,突然他说:“听说省城的妹子不错,这可是你的码头,手里有没有好货藏着呀,让老同学消遣消遣,放松放松,啊?”。我们毕竟10多年没见,在我的经验里,第一场见面说这样的事,一般是不便于开口的,我看着他一脸的轻松并带着嬉笑,好像我们是混了很久无话不说的朋友。在广东甚多台商、港商甚至内地过去发展的包小三,是习以为常的事,见怪不怪,我也能理解,但对招娼嫖妓我一直都很抵触,虽然以前我的一些经销商也请医院的一些代表进入色情场所,有些经销商确实为了应急之需手里也真如许从说的“藏着好货”。我们做销售的即使不做,也能粘手及来,临场反应快,不露声色,我不能让他感觉我是不入流的另类。我迅速把眼睛瞟上床柜,拿起放在上面的卡牌,打了一通电话,不到十分钟,就敲门进来了两位穿着暴露、浓妆艳抹女子。许从挑了一个,我付了钱,离开了酒店。
第二天早上,我把孩子送到学校,就来到酒店敲开了房门,许从神色不错,正在泡茶。他满脸堆着褶子,褶子间挤着笑容。在后来与他交往的日子里,我面对的一直是这褶子间挤着笑容的脸,即使是嬉笑、假笑、开心笑、奸笑,变化的只是这褶子的弧度、宽度和深度。许从说我的情况王青已经给他说了,就开门见山吧。他拿出几本资料,是关于他公司和项目的介绍。我看后,表示对公司的前景看好,对公司项目比较感兴趣。他说他准备把省级代理权给我,说毕竟是老同学,会给予比其他代理商更好的政策。其实我提前做过功课,我通过很多渠道了解了他公司的情况及产品,这个项目在国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治疗肿瘤的项目,目前国产化后国内只有三家公司拿到了注册,许从的公司就是其中一家。竞争对手少,在国内又是新项目,利润都能翻几倍,但往往新项目是直接与终端医院打交道,前期推广的难度很大,市场开发费用很高,没有实力的代理商是不敢代理的。我原本以为,我们是不会谈到代理的问题,因为这样的项目都是厂家直接跟医院打交道,他应该会和我谈设省级办事处,让我来做办事处经理的问题。我说代理商我做不了,我没这个实力。这时他脸上褶子弧度、宽度和深度在开始发生变化,他说这边的办事处经理位置已经安排好了其他人,他边说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我明显的注意到他眼珠的在茶水的气雾里不停的转动,放回茶杯时,好像又郑重其事,说要不这样吧,就让我来做这个省级办事处经理,他来想办法把原来的人选安排到其他地区,虽然有难度,不管怎样就这样定了,谁叫是老同学呢。我说,那就谢谢老同学的帮助和信任了。
下午我送他上了飞机,临了他说,昨晚那货不错。
后来我知道我人生中有这样一份履历,也是王青从中帮的忙。许从在广东办该项目的省级物价收费时,王青帮了忙。
我在许从北京的公司培训了几天,就回到省城,开始着手建立办事处。公司给我第一个年度的任务500万的销售额,整体20%的提成,差旅、客情及回扣在提成中冲抵,每个月给办事处三万元的费用,含办公费用和两个业务员、一个内勤的工资。我了解了一下各地该项目的招投标的情况,基本中标价在100万元左右,我省符合上这个项目的医院达50多家,每年只要做5、6家,我个人除了工资就有非常可观的提成收入。根据国内经验,一个新的治疗项目从临床窗口医院推广到整个地区各医院的启动,最少有5年的黄金时间,3年的成熟收获期,8年,对我来说真的值得珍惜。
办事处运行的良好,第一年不惊不险的完成了任务,整个省的市场启动有了一个很好开局。根据计划,第一年主攻省级医院,做窗口和影响力,第二年主要重点在市级有影响的医院。业务员小李反映A城市立医院他尽力跟单很多时间,但进展很慢,科室主任的申请报告已打了多次,迟迟得不到医院的立项批复,根据科室主任的抱怨和小李的分析,阻力来源于分管业务的田副院长。一般情况我不会安排业务员试图接触院级领导,他们级别不够又年轻,弄不好就没有回旋余地,会把事情搞砸,这时都是我亲自出马。
根据提前了解的情况,田副院长的年纪和我差不多,每个周六都行政值班,行政值班就不会出诊,在办公室就有更多的时间交流,方便谈一些隐秘的事。那天,我九点钟就来到A城市立医院,院长办公区在综合楼10楼,田副院长的办公室是走廊尽头的第二个房间,当我从电梯口出来,看见一个女人带着一个七八岁大小女孩,小女孩背着书包,正在敲那个第二间办公室的门。略微扩展了的身形,但依然从我眼睛里飘出了那熟悉身影。我急忙收住脚步,闪到走廊的一角。我的大脑细胞在紧张的排列,如同电脑高速运行,如果她是一个人来找田副院长,这我还不敢随意猜测,但带着小孩,这个关系就应不一般了。我掌握的信息是,这个院长和我年龄差不多,难道他们是夫妻?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现在是无论怎样都不能去敲那扇门,我不想这样的场景突兀出现,我也无法把控,可能这笔生意就真的泡汤了。我退回到了一楼,在电梯口站着,装着在等电梯的样子。一会儿电梯门打开了,她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怎么这么巧?”我叫出她的名字。
她一下愣住了,脸上的表情在丰富的变化着,“怎么到这了?”
“哦,我想找一下田副院长谈一个合作项目,”
“是这样啊。”她脸忽然上掠过一丝微妙的表情,孩子没跟着她下来,我就明白,我马不停蹄,“你认识他?”
“哦,他是孩子的爸爸。”
H迟疑了一下,也就同意了。H对这一带显然很熟悉,我们很快就到了一家茶楼,可能是上午吧,茶楼空空的。我们找 了一个靠里面的卡座坐下来,点了一壶菊花茶。
“你还好吗?”
“还好,你呢?”
“我还是教书,这不刚把孩子送到她爸爸这里,周末了还要去做家访。”
“哦,这不当误你正事了?”
“也不是很急,下午过去也行,你和我家那位是约好的吗?还是第一次?”
“没约,是首次。”
“哦,是这样呀。”她喝了一口茶,“医院对你们的项目感兴趣吗?”看来她对医院一些业务也是略知一二。
“肿瘤科徐主任对我们项目非常看好,也很感兴趣,他到省立医院和北京去考察过,现在报告提交到院里,批复一直下不来,所以今天也是想来与田副院长交流沟通一下。”
她眉宇间收缩一下,略有犹豫,“要不我带你去见他?”
其实,并没有我想象的别扭和尴尬,在局促中她有所迟疑,但没有逃避。我在很短的时间里考虑了很多,让她带我去见他,但从男人的心里可能会产生很多不确定性的结果,我不了解田副院长的为人,让她打电话说有一个同学要见他,可能这样的事在她亲戚朋友圈会经常发生,即使是想请她帮忙,这也不是我希望的力度。我有一个逐渐成熟方案,但我还没有把握,我绕开话题,“你还与唐老师联系吗?”
“头几年还联系得很勤,后来跟她女儿罗颖一起移民到加拿大,就没联系了”
“当时你与罗颖就像亲姊妹,唐老师也把你当女儿一样,非常喜欢你。”
“是呀,你还记得那么清楚。”
我抬头望了一下吧台的位置,“你先坐,我去一下洗手间。”
我从洗手间回来,绕到前台请服务员把背景音乐换成了姜育恒的《再回首》。《再回首》是我们共同喜欢的一首歌,我不知道我买给她的磁带是否还留存着。回到座位给她加了点茶,我发现她在回避我的眼睛,陷入沉思。良久,她端起茶杯,又放下,“我能帮上你什么忙吗?”
“我不好意思开口呀。说实话,市立医院我们志在必得,能否批下这个项目田副院长是关键。”
“那你把资料给我,我来想办法。”她态度好像很坚决的看着我,我打消了顾虑把方案和盘托出,“你们是夫妻,他肯定要问个一清二楚的,你怎么说呢,是要好的同学?但又是男同学,我没有诋毁他的意思,纯碎是从男人的心里,还是远房亲戚?他怎么没听说过。我有个想法,当然你完全可以拒绝。唐老师你肯定跟他说起过,你就说我是唐老师亲外甥,这样你找他既可以理直气壮又可以胡搅蛮缠。”
爱情分手了,重见是否是每个人内心的一种渴求?也许是为了爱,也许是怨恨,也许是为了记忆,或是为了更轻松的放手。时间是一把刀,一刀刀把青春割碎,但H的声音还是那样美,如果我想刻意忘记她的一切,她的声音都会成为我记忆的梦魇。我们没有选择擦肩而过,我没有拒绝,她也没有决然逃逸。是她情愿帮我还是我局促间利用了她?无论是在茶楼还是在电梯口,我总感觉一股久违的熟悉气息牵绕我,也许可能她帮我是为了她自己认为的一次救赎抑或是其他。我相信,我们都在心田里都种有一种美好,一直到老。
我不知道H她夫妻关系如何,但A城市立医院的项目很快就立项了,我们不但中了标,而且价格做得很高,显然H起了很大的作用,田副院长也没收该拿的不菲的回扣。
虽然她根本就没想过佣金的事,也不是她想帮我的初衷,但不管怎样都应该要表示我的谢意。后来我以唐老师外甥的身份给她全家带了几分不轻的礼物,我刻意回避了礼物可能勾起回忆或联想的颜色和格式甚至符号,H也没有过多的谦让,我甚至感觉她很满意我这样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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