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初中一年级的时候,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虚荣”和“爱慕虚荣”。
一 、手帕
八十年代初,考上初中后,我们村的四个女生同在一个班。我们相约每天走四趟,一共要走20公里去上学。
有一天,有个小伙伴阿芬悄悄地告诉我说:“阿梅有一块手帕。”
我问:“什么是手帕?”
她告诉我:“手帕是城里人搞个人卫生用的东西,是四四方方一小块,上面绣个图案。”
我又问:“怎么用?”
阿芬说:“听说用来饭后擦嘴和擤鼻涕。”
我惊奇地问:“又擦嘴又擤鼻涕,不脏吗?”
“不是用一块手帕又擦嘴又擤鼻涕,擦嘴用一块,可以装在左边衣袋;擤鼻涕一块,可以装在右边口袋。或者擦嘴的装在上衣口袋,擦鼻涕的装裤兜。不能混着用。每天洗一次。”
我立刻对阿芬佩服极了!要知道,在物质匮乏、经济条件非常差的八十年代初,能吃饱饭,成了父母的奋斗理想;能让家里孩子都读书,是父母们的苦中坚持;家里能有台电视机,都非常不得了!我们农村小孩,大多数擤鼻涕,都是大拇指、食指一按鼻腔,左边吹一下,右边吹一下,把鼻涕拧甩到一边去。擤完鼻涕后,擤鼻涕的手在鞋帮上或者路边的草上、石头上一揩完事。不是那时候的人不讲究卫生,因为根本就没有卷筒纸、手纸、纸巾之类的东西卖!或许有,我们农村人用不起。普遍的人都是这样!上厕所的纸,用的是旧报纸和用过的旧课本。要去读初中了,要走出村庄,要去见五公里外的新老师和新同学,我的兴奋点在那里。现在,我一下子才明白,卫生也确实是个问题。
我又追问阿芬:”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我不知道。”
阿芬说:“是阿梅告诉我的。她还告诉我她有一块手帕。”
“哦!我知道了。”我回答道。从此,我特别想真正看见一块手帕。
见到阿梅时,我问阿梅:“你的小手帕呢,给我看一看。”
阿梅说:“我忘记带了。”或者,有时她又说:”我昨天洗了晒着,没干呢。”
时间一久,我们其他三个女生已忘记阿梅有块手帕的事了。
一天中午,我们回家吃完午饭赶回学校上下午的课。“咳----咳----咳-----”,忽然,阿梅咳了几下,又打了个喷嚏!我们走在村庄田间的土梗路上,一个接一个地走着。只见阿梅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什么东西,吐吐口痰、擤擤鼻涕后,用它擦擦,准确地说沾沾鼻子和嘴唇。
阿芬说:“给我瞧瞧。”
阿梅不给她看,只是说:“脏了。”
“脏了也不怕。你抖开给我们看看是什么嘛!” 阿芬穷追不舍地说。
阿梅冷淡地不再做任何回应。
我和阿凤没有说什么话。
继续走路!可没走几步路,阿梅又“咳咳咳”地咳嗽起来!我们其他三个人也没有说什么,继续走!正当阿梅把她上衣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时,说时迟,那时快,阿芬眼疾手快地一把将那个东西夺过来!
“还给我!”阿梅大惊失色地叫喊。
我和阿凤被吓了一大跳!
“我看看!”阿芬一边大叫,一边抖开那东西!
阿芬抖开的东西,大家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白色的尼龙袜子!
我们三个禁不住哈哈大笑,笑得肚子都疼了!阿梅满脸羞红地夺过那只白色的尼龙袜子,一路哭着跑向学校!
……
田野的风吹着,庄稼也笑弯了腰。
又过了些日子,三岔供销社柜台边,多了我们几个小伙伴张望的眼睛!真地!小小的手帕,白白净净的,每块上都印有漂亮的图案:红梅一枝、紫葡萄一串、兰花一朵……很美!陆陆续续地,我们都有了两块小手帕。我们每天用完天都洗干净晾着。慢慢地,我们学会了每天都要穿袜子上学!小学的时候,我们只在冬天里有袜子穿。
阿梅因为手帕的事,很久都不与我们一起走路上学了,后来,又不知怎地又一起走路上学了。
二、丝巾
冬日早晨,我们四个同村女生还是相约去上学。霜寒地冻是常事。有件毛衣穿也基本不可能。阿梅穿得比我们好!她穿的衣服很厚,有时还穿件比我们长的衣服,后来才知道叫“风衣”。我们无论多冷,只有两件衣服、一条单裤和一双布鞋。我们一般出发时天还很黑冷很,要走半小时后,天才越来越亮。
还是阿芬,那天,她又发现了不同的东西了。
阿芬才问阿梅:“你脖子那里是个什么东西?”
阿梅说:”不是个什么东西。”
“不是个什么东西?不是个什么东西,你怎么会放在脖子那里?”阿芬继续发挥她的穷追不舍。
阿梅无话可说。
阿芬又说:”你们看,我们的脖子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有。阿梅的脖子那里有一坨东西。”
我们一看,果真不同!是有些颜色不同于她的衣服的东西窝趴在脖子那里。
我和阿凤没有继续问,因为我们不懂,只好由她们两个去叫嚷嚷。
阿芬又要发挥她抢东西的优势了!阿梅早就防御好了,根本不理睬阿芬。
我们四个继续走路,天色越来越亮,尽早赶到学校为要事。
阿芬见阿梅不理睬她,顿时没了趣!她的眼睛骨碌一转,就对阿凤说:“阿凤,我们来背古文。背《木兰辞》吧!你学习好,你监督我们背。”
阿凤说:“好吧。”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我们一起背诵起吕老师教过的古文。
后来,阿凤教我们复习英语单词和数学公式。
谁还记得阿梅脖子里那坨东西呢?当然是阿芬了。
我们背诵累了,就默不作声地继续赶路。
阿芬又问:“阿梅,你脖子那里的那个东西是什么?”也许是木兰从军的故事打动了阿梅!她开始告诉我们:“我脖子这里的东西是丝巾!”
“丝巾!”阿芬重复地说。
“丝巾!”我重复地说。
“丝巾!”阿凤重复地说。
除了阿梅,我们三个小伙伴第一次说“丝巾”这个词语。
阿梅继续地说:“丝巾,其实我也没真正见过。我听说是一条长长的丝织的东西。城里女人冬天脖子冷,就用它围着脖子,系个蝴蝶结在衣领这里,又好看又暖和。”
啊!“丝巾”没完,又来了个“蝴蝶结”!
“什么叫蝴蝶结啊?”我问。
阿梅没回答我。
我们必须服气!阿梅虽然与我们小学也是同学,都在一个村子里玩,而且阿芬家和我家都与阿梅家距离不过两三百米,中间只隔四五家人。她知道的就是多!我们的父母“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干活,从来没有周六周日休息这个概念。他父母不爱干农活,总爱把土地给别人家种或只种一部分,一到周六周日就到城里去倒卖旧手表、旧自行车,后来,干脆连村里的房子都卖给了廖姓的一家人,去她姑奶奶家城郊土地上盖房子去了……卖房盖房,这是后话。
阿芬就是阿芬,终于知道了那坨东西是“丝巾”了!她还是心有不甘!正当阿梅还在兴高采烈地讲着,阿芬又眼疾手快地将阿梅衣领前的那坨东西扯夺了过来。
“我看看!”阿芬一边大叫,一边抖开那东西。
阿芬抖开的东西,大家又定睛一看,原来是只褐色的尼龙袜子!
我们三个又禁不住哈哈大笑,又笑得肚子都疼了!阿梅满脸通红地夺过那只褐色的尼龙袜子,又一路哭着跑向学校!
……
田野的风吹着,太阳也羞红了脸。
……
从此,阿梅再也不与阿芬讲话了。同时,她再也不与我们三个人相约去学校了。她一个人不敢早去学校,于是她会比我们晚一二十分钟出发。我们走路,她因晚出发,会跑步。我们到校几分钟,她也就会到了,也并不迟到。
初二的时候,她跑步得了学校冠军!她哥哥叫她去读体校了!后来,听说她在学校偷了同学的钱,被开除了……
……
回首往事,我懂得“虚荣”和“爱慕虚荣”,是深刻地与阿梅的事联系在一起的。
烟尘往事,我与这三个曾经同行读书的小伙伴都已失去了联系多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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