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天安门广场的一个小贩。那是四年前的事情。这四年里，我常常想起她，却再也没有见过她。即使见了面，也认不出她的模样吧。
那年夏天，我来北京找工作。坐了一夜的火车，清早五点多到了火车站。预定的宾馆12点以后才可以入住，去哪儿好呢？去天安门广场转转吧，拉着箱子去哪儿都不方便。
坐地铁到了天安门广场才六点多，广场上已经有不少游客
在活动。与游客同时活动的，还有推销旅游线路和小商品的小贩。我在广场上漫无目的的走，走到一个小推车零售店，买了一块黄油面包。日头渐渐升高了，我又累又困，找了一处阴凉地坐下，耷拉着眼皮啃面包，不知道该怎么熬过这个上午。
有个小贩过来问我买不买东西，那是夏天带在头上遮阳的小伞。我摆摆手。她在我旁边坐下来，亲切地叫我“小妹”，问我从哪里来，到北京干嘛。我听到这个热情的称呼怔住了，楞了一下，告诉她，我从山东来，到北京找工作。
我开始偷偷地打量她。她是一个40岁左右的女人，南方口音，矮个子，皮肤因为长期风吹日晒变得黯黄粗糙，倒是一头短发十分黑亮。由于她的主动搭话，我又闲得无聊，我们开始攀谈起来。
她是四川人，家中姐妹三个，她和妹妹来了北京，姐姐在家乡绵阳。她来北京20年了，女儿已经上大学，在河北一所专科学校读电子商务。她问我：“这个专业怎么样，将来好不好找工作？”我并不了解，说了一些鼓励的话。女儿的学业让她联想到自己的读书时光。她告诉我，自己念书时成绩好不错，并且对历史情有独钟，后来家庭条件不好不得已辍学，在往后漫长的打工岁月里，时不时地看一些历史书。我们聊天的当下，她给我讲了明清时代的一些历史趣闻，那神情俨然是一个历史老师。
她告诉我，广场上有便衣，专门抓卖东西的小贩，抓到一次罚50块钱。“一天也卖不了多少钱。”她之所以没有去广场活动，就是怕被抓。过一会，她悄悄告诉我“便衣来了”。她要借我的包挡一挡她的那些货。出于对陌生人的警惕，我递给了她一张报纸。我问她怎么分辨便衣，她说“看眼神就知道，他们的眼神非常可怕”。她请我吃她买的东西，“非常好吃，你尝尝”。让了我好几次，我心里那根弦又绷紧了，连连摆手说：“我刚吃过东西，一点也不饿”。
她还讲到了汶川地震， 我已经不记得她说了什么，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她说起地震时眼睛里闪着光，语气变得非常柔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跟一个陌生人说这么多话。
过了一会，她拿着那些货起身要走，说“小妹，我走了。”我跟她摆摆手，说了再见。等我离开时，听到有一位游客问另一个卖伞的人“多少钱一个”，“12块钱2个。”6块钱一个的伞，一天要卖多少个才能赚够一家人的开销，并且还有点结余呢？我也不得而知。
过了好几年，我也没有忘记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或许是因为她讲到汶川地震时眼里闪的光吧，或许是她学生时代的历史梦吧，或许单纯是对底层北漂生活的好奇：这20年她在这个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城市经历了什么，怎样生存下来，结婚生子。
一个鲜活的存在于我记忆里的人，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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