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缘。

桃花缘。

“当初是谁，口口声声说着非我不娶，愿意用一生宠爱着我的，嗯？” 素袍女子偏是染了一个极艳丽的红唇，启唇闭合间吐出的词句尽数嘲讽。言罢她拂袖落座。曲起胳膊肘托腮，玩味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我哪知道，你竟是这种妖物！”男子鼓起勇气说出这句话，迅速后退几步后跌坐在地，

“呵，妖物？我为你众叛亲离至此、如今你倒是嫌我非你族类了？” 女子冷哼一声，拿起一边的茶杯轻抿一口，“分明是你移情别恋，这会儿倒是找起借口来了。” 似是说到气愤处，她用力把茶杯往地上一掷，刹那间水花四溅。

这清脆的一声倒也是把林阅微惊醒了。她一下子掀开被子，恍惚以为是被梦里的女子泼出去的茶杯溅了一脸，伸手拂去的却是眼角的泪水。她坐起来，视线落在床头柜边那本书上。

事情大概发生在一个星期前，在图书馆写了一天作业的林阅微，一时兴起在一列列的书架里逛了起来，她就是在那时候，无意中发现了这本书。

习惯于边边角角地翻，这本躺在角落里的书引起了她的注意，起初是因为她看不清楚它的题目，在众多一眼看过去就把书名尽收眼底的书本里忽然落入视线，她有点好奇，伸手取了出来，想看清楚书名。

等簌簌的尘埃落在手上，林阅微才发现，那本书并没有书名，封面也很干净，素色的底，一棵桃树，树上是一朵朵淡粉色的花，这风格倒是挺称她的心。林阅微正想翻开看的时候，这一块区域的灯光忽然暗了下来，她一惊，下意识站起来准备离开，再看向手中的书的时候，黑暗里她好像看见封面上那桃树，层层叠叠的花朵后面，有一个女人的脸若隐若现，花落在她的眼角，竟是多了几分悲凉。

没来得及想，林阅微迅速捧着书，朝光亮处走去，前台的图书管理员正在打电话联系电路工人，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间也已经不早了。她收拾好书包，在前台登记了借这本书。这时候留心看了一眼封面，依旧是无题，素底，桃花树。

当天晚上林阅微就读完了那本书。书不是很厚，讲述了一个类似于聊斋里的故事。大意是一个算是大户人家的男子，沈桉某次外出拜访远方亲戚，某天随众人外出打猎。习惯独自行动的他，无意间在一棵桃花树上发现了一只七彩毛色，叫声诡异的鸟，直觉拉弓引箭，未曾想到那鸟竟是难对付，周旋半日，并始终伴着那瘆人至极的鸣叫声，他终于击落了那只鸟。但走进去看时，却怎么也找不到鸟的尸首。

倒是那日回去时，他再次路过桃花树，在树下遇见了一容貌清秀的女子。此后数日，鬼使神差般他总会来此地，二人相交数日发现彼此情投意合。待寻访之日结束，沈桉将要回去时便问女子是否愿意与自己同去，女子欣然答应。于是二人一同离去，从此过上了柴米油盐却似仙侠眷侣般的生活。

故事到这里就讲完了。林阅微再翻过去一页的时候，后面分明是被撕坏的痕迹，也许是这里分明没有完结的痕迹，也许是下意识怀疑这太过简单美满的结局，林阅微总觉得故事没有结束。她把那本书放在床头柜前，后脑勺枕着胳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那一晚，林阅微梦到了故事里的场景。面容清俊的男子，温婉动人的女子，一朵一朵盛开的桃花。

起初她以为只是那晚读完故事以后的反应。只是那之后的每一天，她都会梦到他们，后来她发现，每一天的片段都拼接在了一起。在名唤阿桃的女子随沈桉回沈家后，遂与之成亲。婚后过了一段美满的生活。直到某日，沈桉外出时，遇见了一位是自称云游仙人，见了他以后大惊失色，拉着他几番说辞，愣是说他家中有妖物，沈桉不信。那仙人说，你信不信我做不了主，但我可以告诉你，化解此番的贵人，会出现在你此行途中。

沈桉起初不信，只道是个江湖骗子。偏偏回家途中，偶遇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非哭着闹着缠上了他。说是无家可归，愿意为他们家做奴仆留个住处。他本来心中恼怒，回想起方才那位仙人的话心中又有几分疑虑，便将小姑娘带回了家。

从此以后沈家便不安宁起来。那小姑娘见了阿桃后面带惧色。而阿桃似乎也极不喜欢那小姑娘。某日沈桉回家，恰好撞见阿桃掐着小姑娘的脖子。小姑娘平日里虽是咋咋唬唬，但心眼并不坏。见到此幕的沈桉呵止了她。而那二人矛盾却并未停止，多次折腾以后，沈桉心理疲惫，对阿桃也少了原本的耐心。反而与那小姑娘交情逐渐好了起来。直到某日，小姑娘神神秘秘地告诉他，夫人其实是桃花妖。想起那日偶遇仙人所言，心存疑虑。

小姑娘说着拿出了一张符，说家中原本有个略懂降妖伏魔之术的远房表叔给她玩的，只要贴在夫人身上试试就能现行。沈桉将信将疑，一半是先前的预言，一半是知道小姑娘素来磊落天真，便拿了那符纸，当晚就趁阿桃熟睡时，贴在了阿桃身上。刹那间熟睡的女子瞬间杏眼圆睁，从头顶开始皆化为一片一片桃花瓣。

这么断断续续地梦了一个星期，林阅微虽然好奇故事发展，但这件事情却也让她很是忧心。回家路上，课堂上，她总是在想着这个故事。恰好学校里的桃花树最近开的旺盛，一朵一朵，弄得她一度神情恍惚。

如今就已经到了今晚，沈桉最终与阿桃翻脸。林阅微叹了口气，看了一眼钟，时间已经不早。她揉了揉眼睛，准备起床去学校。

早上出门，小区门口分外吵闹。林阅微走近，大概是有人提议路边那棵最大的桃树有点阻碍了交通，于是商量着请来了伐木工。有年长一点的人说起来有点舍不得，于是小幅度争执了起来。深知这类事情自己也做不了主，时间也不早了，林阅微匆匆往学校赶去。

傍晚回来的，路边已经空旷了。她抬起头，没有树荫的阻碍，她伸手挡了挡光。这时候疾驰而过的一辆车，携起细微的尘埃，落尽她的眼睛里，她觉得有点想哭。

那晚，林阅微再也没有梦到阿桃。昏昏沉沉地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这个无梦的夜晚比平时都要疲劳。天色还有点昏暗。她看了看时间，凌晨四点。她坐起来，伸手去够那本书。翻到翻了几页，这时候她发现被撕坏的几页最后还有一页，被胶布粘了起来。她有点好奇，试图去撕开。然而糊得太紧，林阅微担心强行撕开来会坏，便凑近了小心翼翼地扯着边边角角。

迷迷糊糊地她又睡了过去。梦里依稀出现了一个蹒跚的人影。近一点看，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她抬起头，说，谢谢你，听我讲完了这个故事。如今桃花树被伐，我也该离开了。

“你们，最后发生了什么？”

阿桃淡然一笑，“沈桉射死的那一直觊觎我修为的异鸟，后来便化作那小姑娘来寻仇。沈桉发现我为妖不能接受，又听了那异鸟的一番方法，企图置我于死地。我死后，她定不会放过沈桉。”

“于是我便刻意与他翻脸，假意指责他移情别恋，借此企图出于愤怒杀死那小姑娘，他认定我非人即非善类，那么我做什么丧心病狂之事也无所谓了。”她说着有几分哽咽，“杀死了那异鸟，他也安全了，任他今后怎么看待我，都无所谓了。”

“只是小姑娘还是趁早一步下手了，在我们翻脸的那天，沈桉独自离去，出门便被那小姑娘毒箭所伤，我急急赶出不去，与之交手。用尽毕生精力与之拼死一战，最终险胜。”说到这里她似乎是不敢再回忆起来，几笔带过，“后来我带沈桉回了初遇的桃花树，也就是我修行的地方，他体内的毒是异鸟精心所炼，我试了很长一段时间，敛集草药，辅之我体内的桃花精华，才得以化解。”

“只是我的修为在那一战中尽数耗尽，容颜也为炼制解药而尝遍百草，再强行逼出体内的桃花精华而过早老去。把他送回沈家以后，自觉无颜面对他，便继续附在桃树上苟且偷生。”

长久的沉默，像死解开了长久以来的迷题，心里却更是雾气弥漫。“他..最后明白了吗？”虽然问的无力，但她依旧打破了沉默。

“也许吧。”阿桃凄然道，“他曾来那棵桃花树下，那日又是春光灿烂的季节，我正化为人形观赏桃花。

他说，婆婆，你可曾看见过这样一个女子，他伸手比划了一下，这么高，头发有这么长，素衫上绣了几朵桃花。顿了顿，他说，总之她非常美。头顶开的灿烂的桃花纷纷扬扬地落进他苍凉的眼角。

我说，年轻人啊，这里哪有什么姑娘啊，不如你去别处找找看吧。

嗯。他轻声答应着点了点头。谢谢婆婆。

心底涌起大片大片的悲伤情绪，像是一尾鱼，分明是在在熟悉的深海里越溺越深，却是难以言喻的压抑与窒息。林阅微一下子睁开了眼，手边的那本书上，书页已经被落下泪水沾湿。

她把书合拢，收进书包。

窗外，鸟鸣声声，放眼望去，空旷的街角，只剩下昨天未被扫净的朵朵桃花瓣，稀稀落落地掉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