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稍得闲暇,便把存在kindle的太宰治自传体名著《人间失格》读了一遍。倘若读此书时,我是少年时,一定会沉迷于主人公叶藏内心的孤独世界。幸而,读此书时,笔者已是年过30,有着爱情,膝下有子,因此更能看透叶藏的人心人性。叶藏(或者说是太宰治)因为首先丧失了爱的能力,所以才失去了做人的资格。
叶藏家境良好,父亲在东京是议员,并在上野的樱木町购置了一栋别墅。但是他在家庭中却自幼缺少真正细致入微的母爱和父爱。
书中写到:“在我乡下的家中,就餐时,全家人一共有十个左右,大家各自排成两列入座。……用餐的房间有些昏暗,吃午饭时只见十几个人全都一声不响的嚼着饭粒,那情形总让我不寒而栗。……而且,无论家里人对我说什么,我都从不还嘴顶撞。他们寥寥数语的责备,在我看来就如同晴天霹雳一般,使我近乎疯狂,哪里还谈得上以理相争呢?”
年幼时,遇到这样的家庭氛围,心性必然是极度压抑的。整本书提到叶藏父亲的时候,都是十分压抑和恐惧的笔调,而提及其母亲的次数更少,唯一的一次母亲有对话的成分,还是“父亲大声地对母亲说”。因而,可以推断,叶藏的母亲是典型的日本唯唯诺诺的家庭妇女,而父亲则是专断独行冷酷的角色。
在这种情况下,叶藏认为“自己背负着十大灾难,即使将其中的任何一个交给别人来承受,也将会置他于死地”。他表面上“不断地强装出笑脸,可内心里却是对人类拼死拼活的服务,汗流浃背的服务”。全无少年时期被父母宠爱、无忧无虑的特质。这可能与叶藏有一个哥哥,是为长子,更受家人重视,而且当时日本的社会风尚有关(太宰治出生于1909年)。
男女佣人在私底下对叶藏父亲的一次演讲嗤之以鼻,当面却大加赞扬。“我没有向任何人控诉那些男女佣人犯下的可恨罪愆,并不是出于我对人类的不信任,当然更不是基督教的影响,而是因为人们对我这个名叫叶藏的人关闭了信誉的外壳之缘故。因为就连父母也不时向我展示出他们令人费解的部分。”至此,叶藏已经关闭了自己对人类的信任通道。
一个无法感受到父母细致入微爱的少年,从小便埋下了不会爱的种子。叶藏以为讨好别人便是爱,于是在家里即使不饿,也讨好家人和佣人。为了融入学校,即使不开心,也要尽一切可能去逗老师和同学们发笑。“尽管我表面上依旧扮演着可悲的滑稽角色来博得众人发笑,但有时候却也情不自禁地发出重重的叹息。”
然而,叶藏刻意假装的秘密却被竹一所识破。“为了使他驯服就范,我在脸上堆满伪基督徒式的“善意”的微笑,将脑袋向左倾斜三十度左右,轻轻地搂抱住他瘦小的肩膀,用嗲声嗲气的肉麻腔调,三番五次地邀请他到我寄宿的亲戚家中去玩。”叶藏开始使用小伎俩让竹一保守秘密。
在讨好竹一的过程中,竹一说的“你呀,肯定会被女人迷恋上的”、“你呀,肯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画家呐”两句话,预言了叶藏的一生。
叶藏先后被常子、静子、良子所迷恋,然后却终究呵护不了自己所爱的人。他自己的唯一的爱好——绘画,也在不错在的开端下,因为自己生存的迫使、生活的糜烂而堕落为换钱的工具。
先说常子。叶藏跟酒吧招待常子有过一次短暂的感情,然后叶藏面对朋友掘木对常子的亲吻,却无能为力。再后来两人因为对人生和社会失望,相约双双自杀殉情。不幸的是,常子已经离世,叶藏却被别人救起。
再说静子。静子是引导叶藏进入漫画界的导师,也是全新全意去爱他的那个人。还有可爱的女儿繁子,更是给他们这个临时的家庭添加了许多的温情。然而,叶藏终究还是没有爱的能力,无法去把握已经到手的幸福。他恶习不改,经常去酗酒和鬼混。他在门缝外看见静子和繁子在房间玩耍的情形,顿时反省:“真幸福啊,她们俩。可我这个混蛋却夹在她们中间,把她们俩的生活搅得一塌糊涂。”于是,叶藏决定远离,不再伤害她们。
最后是良子。叶藏决定“和她结婚吧,即使再大的悲哀因此而降临吾身,我也在所不惜”。良子对叶藏也是一片真情,全力去照顾他的生活。然后当良子面临小个子商人的玷污时,叶藏却“忘记了该去救出良子,而只是久久地呆立在楼梯上”。叶藏再一次亲手将自己的幸福葬送,他永远都是属于逆来顺受的性格,然后把生活中所有的苦难都当做上天对自己所犯下“罪恶”的“惩罚”。
正如掘木和叶藏讨论反义词的时候,叶藏心里面想到“倘若那个陀斯妥耶夫斯基不是把罪与罚作为同义词,而是作为反义词并列在一切的话,那么……罪与罚,绝无相通之处的两样东西,水火不相容的两样东西”。
良子遭到玷污以后,叶藏“对这种唯一值得依傍的美好品质(良子的纯洁)也产生了疑惑,一切的一切都变得越发不可理喻,以致于我的前方只剩下了酒精”。良子是叶藏人生救赎的最后一根稻草,良子纯洁的坍塌,从精神上已经宣判了叶藏的死刑。但这一切本来是可以避免的,如果当初叶藏像正常的男人一样去阻止小个子商人暴行的话。
精神死亡以后,叶藏就开始了自己的加速堕落。数次酗酒,极度依赖吗啡等毒品,靠跟药店老板娘之间的肉体关系换取药物。最终,叶藏终于祭出了命运的最后一击:“我决定不惜把神的存在与否作为赌注,斗胆给老家的父亲写了一封长信,坦白地告诉他关于我自己的一切实情”。
然后残酷的事实是,在亲人的欺骗下,叶藏被送往一所精神病医院,周围都是发疯的男人。“如今我已不再是罪人,而是狂人。我已丧失了做人的资格。我已彻底变得不是一个人了。”此时叶藏已经几近崩溃。
紧接着叶藏的父亲病故,叶藏和父亲之间的恩恩怨怨在此彻底画上了句号。作为被家族除名的次子,叶藏是父亲心中永远的耻辱,而叶藏也是在父亲的残酷之下龌龊生长。然而,当父亲真的死去,叶藏却感到:“父亲作为片刻也不曾离开我心际的、一种可亲又可怕的存在,已经消失而去了,我觉得自己那收容苦恼的器皿也陡然变得空空荡荡的。……于是我顷刻之间变成了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甚至丧失了苦恼的能力。”
“只是一切都将过去。在迄今为止我一直痛苦不堪地生活过来的这个所谓“人”的世界里,唯一可以视为真理的东西,就只有这一样。只是一切都将过去。今年我才刚满二十七岁。因为白发明显增多的缘故,人们大都认为我已经四十有余了。”这是本书的结尾,将叶藏少年白发、失魂失魂、一心求死的心境表现的残酷而有力。
“这也不失为人间景象之一。这也是人类的面目之一。大可不必大惊小怪。”这是良子遭遇玷污时,叶藏无动于衷时心里面的嘀咕。叶藏正是因为自小没有爱,成人后不会爱、丧失了保护爱人的能力,从而失去了能够救赎他重新为人的精神支柱——爱人的纯真,从而重视丧失了做人的资格。
因为失爱,所以失格。62年前的6月13日,日本当代最伟大的作家之一太宰治投水自杀。留下的遗言只有一句“写不下去了”以及他的遗作《人间失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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