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shāng,指未成年而死。
挝,读音是zhuā ,wō,是指打,抓等, 古同"抓",用指或爪挠。
苫次[shān cì]解释:旧指居亲丧的地方。
宗祏zōng sī宗祏指的是家族中的后代,特指家族中的儿子或子孙。
父忧,拼音是[fù yōu],是父丧的婉辞。
送眼流眉(sòng yǎn liú méi)犹言眉来眼去。谓男女以眉目传情。
妻孥,读音qī nú,意思是妻子和子女的统称。
【原文】
段瑞环,大名富翁也,四十无子。妻连氏最妒,欲买妾而不敢。私一婢,连觉之,挞婢数百,鬻诸河间栾氏之家。段日益老,诸侄朝夕乞贷,一言不相应,怒征声色。段思不能给其求,而欲嗣一侄,则群侄阻挠之,连之悍亦无所施,始大悔。愤曰:“翁年六十馀,安见不能生男!”遂买两妾,听夫临幸,不之问。居年馀,二妾皆有身,举家皆喜。于是气息渐舒。凡诸侄有所强取,辄恶声梗拒之。无何,一妾生女,一妾生男而殇。夫妻失望。又将年馀,段中风不起,诸侄益肆,牛马什物,竞自取去。连诟斥之,辄反唇相稽。无所为计,朝夕呜哭。段病益剧,寻死。诸侄集柩前,议析遗产。连虽痛切,然不能禁止之。但留沃墅一所,赡养老稚,侄辈不肯。连曰:“汝等寸土不留,将令老妪及呱呱者饿死耶!”日不决,惟忿哭自挝。忽有客入吊,直趋灵所,俯仰尽哀。哀已,便就苫次。众诘为谁,客曰:“亡者吾父也。”众益骇。客从容自陈。
先是,婢嫁栾氏,逾五六月,生子怀,栾抚之等诸男。十八岁入泮。后栾卒,诸兄析产,置不与诸栾齿。怀问母,始知其故,曰:“既属两姓,各有宗祏,何必在此承人百亩田哉!”乃命骑诣段,而段已死。言之凿凿,确可信据。连方忿痛,闻之大喜,直出曰:“我今亦复有儿!诸所假去牛马什物,可好自送还,不然,有讼兴也!”诸侄相顾失色,渐引去。怀乃携妻来,共居父忧。诸段不平,共谋逐怀。怀知之,曰:“栾不以为栾,段复不以为段,我安适归乎!”忿欲质官,诸戚党为之排解,群谋亦寝。而连以牛马故,不肯已,怀劝置之。连曰:“我非为牛马也,杂气集满胸,汝父以愤死,我所以吞声忍泣者,为无儿耳。今有儿,何畏哉!前事汝不知状,待予自质审。”怀固止之,不听,具词赴宰控。宰拘诸段,审状。连气直词侧,吐陈泉涌。宰为动容,并惩诸段,追物给主。既归,其兄弟之子有不与党谋者,招之来,以所追物,尽散给之。连七十馀岁,将死,呼女及孙媳曰:“汝等志之:如三十不育,便当典质钗珥,为婿纳妾。无子之情状实难堪也!”
异史氏曰:连氏虽妒,而能疾转,宜天以有后伸其气也。观其慷慨激发,吁!亦杰矣哉!
济南蒋稼,其妻毛氏,不育而妒。嫂每劝谏,不听,曰:“宁绝嗣,不令送眼流眉者忿气人也!”年近四旬,颇以嗣续为念。欲继兄子,兄嫂俱诺,而故悠忽之。儿每至叔所,夫妻饵以甘脆,问曰:“肯来吾家乎?”儿亦应之。兄私嘱儿曰:“倘彼再问,答以不肯。如问何故不肯,答云:‘待汝死后,何愁田产不为吾有?’”一日,稼出远贾,儿复至。毛又问,儿即以父言对。毛大怒曰:“妻孥在家,固日日算吾田产耶!其计左矣!”逐儿出,立招媒媪,为夫买妾。及夫归,时有卖婢者,其价昂,倾赀不能取盈,势将难成。其兄恐迟而变悔,遂暗以金付媪,伪称为媪转贷而玉成之。毛大喜,遂买婢归。毛以情告夫,大怒,与兄绝。年馀,妾生子。夫妻大喜。毛曰:“媪不知假贷何人,年馀竟不置问,此德不可忘。今子已生,尚不偿母价也!”稼乃囊金诣媪。媪笑曰:“当大谢大官人。老身一贫如洗,谁敢贷一金者。”具以实告。稼感悟,归告其妻,相为感泣。遂治具邀兄嫂至,夫妇皆膝行,出金偿兄,兄不受,尽欢而散。后稼生三子。
【翻译】
段瑞环是大名府的富翁,四十岁了还没有儿子。他的妻子连氏嫉妒心最强,所以他想买个小妾也不敢。他和一个丫环私通,被连氏发觉了,将这丫环鞭打了几百下,然后卖给了河间府一户姓栾的人家。段瑞环越来越老,他的侄子们一天到晚上门来借钱,一句话说得不合适,他们就会对他狠声恶气。段瑞环想既然不能满足他们所有人的要求,不如过继一个侄子当儿子,但是侄子们从中阻挠,连氏虽然凶悍,却也无计可施,这才十分后悔当初没让丈夫娶妾。她愤愤地说:“老头六十多岁了,怎么见得就不能生出个男孩!”便买了两个妾,听任丈夫和她们生活,不加过问。过了一年多,两个妾都有了身孕,全家都很高兴。于是,家的气氛渐渐舒缓。凡是侄子们再来强取豪夺,就叫骂着将他们拒之门外。不久,一个妾生了女儿,一个妾生了男孩却死了。段家夫妻都很失望。又过了一年多,段瑞环中风瘫痪,卧床不起,侄子们更加放肆,争着把家里的牛马家具拿走了。连氏责骂他们,他们就反唇相讥。她无计可施,整天“呜呜”哭泣。段瑞环的病情日益加剧,不久就死了。侄子们聚集在他的灵柩前,商议分他的遗产。连氏虽然有切肤之痛,但也不能禁止他们,只想留下一所庄园,用来赡养老幼,但侄子们也不肯答应。连氏说:“你们连一寸土地都不留,是想要我这个老太婆和呱呱啼哭的孩子饿死吗!”连天闹也没能决定下来,连氏只能忿忿地哭泣,打自己的脸。忽然,一个客人进来吊唁,直奔灵堂,前俯后仰地哭泣,尽礼尽哀。他哀悼完毕,就坐在子女守灵堂的草席上。众人问他是谁,客人说:“死者是我的父亲。”众人更加惊骇,客人便慢慢地述说起来。
原来,那个被连氏卖到栾家的丫环,五六个月以后,生下一个男孩,名叫怀,栾家像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抚养他。十八岁时,栾怀进了县学。后来,栾氏死了,他的儿子们分家产,却不把栾怀当成栾家的后代看待。栾怀问母亲是怎么回事,才知道其中的缘故,说:“既然我和栾家没有关系,我有自己的宗庙,何必在这里瓜分别人家的那几百亩地!”于是骑马来到段家,而段瑞环已经死了。栾怀说的有理有据,确实令人信服。连氏正在愤怒痛恨之中,听栾怀这么一番叙述,不由大喜,径直走出去说:“我现在也有儿子了!你们借去的牛马和其他东西,都好好地给我送回来,不然的话,我就到官府告你们!”那些侄子们互相看了看,都变了脸色,慢慢地散去了。栾怀于是把妻子带回来,一起给父亲服丧。那些侄子们心中不平,一起商量要把栾怀赶走。栾怀知道以后,说道:“栾家不拿我当栾家的人,段家不拿我当段家的人,我该到哪里去呢!”说完,就气愤地要到官府对质,亲戚们替他从中调解,侄子们也就不再闹事了。但是连氏因为侄子们抢走的牛马还没有送回来,不肯罢休,栾怀劝她算了。连氏说:“我倒不是为了那些牛马,而是我的胸中充满了怨气,你父亲被他们气死了,我之所以忍气吞声,是因为没有儿子。现在,我有儿子了,有什么可怕的呢!以前发生的事你不了解情况,让我自己到官府与他们当堂对质。”栾怀坚决要阻止她,连氏不听,写好状词到县衙告状。县官将段家的侄子拘捕到庭,审问案情。连氏理直气壮,言词悲切,话如泉涌。县令被她感动了,惩罚了段家的侄子们,追回了那些被抢的财物。连氏回到家中,将那些没有参与谋夺财物的侄子们叫来,把追讨回来的财物都分给了他们。连氏活到七十多岁,临死前,她将女儿和孙媳妇叫来,嘱咐道:“你们记住,如果到三十岁还不能生下儿子,就应该典当首饰,替丈夫纳妾。没有儿子的苦处,实在是难以忍受啊!”
异史氏说:连氏虽然生性好嫉妒,但能够迅速改变,难怪老天让她有了后代,替她伸张了正气。看她慷慨激昂的样子,唉!也可以算是个女中豪杰了!
济南人蒋稼,他的妻子毛氏不能生育,却妒忌心很重。嫂嫂常常劝她替丈夫纳妾,她都不听,说:“我宁可绝了后,也不能让小狐狸精来给我气受!”蒋稼快到四十岁时,因为没有儿子传宗接代,很是忧愁。他想过继哥哥的儿子,哥哥嫂子都答应了,但是故意地拖着不办。他们的儿子每次到叔叔家,蒋稼夫妻都给他好吃的,问他:“愿意来我家吗?”孩子也答应他们。蒋稼的哥哥私下嘱咐儿子说:“如果他们再问的话,你就回答说不肯。如果再问你为什么不肯,你就回答说:‘等你死了以后,还愁你们的田产不归我所有吗?’”一天,蒋稼出远门做生意,哥哥的孩子又来了。毛氏又拿原来的话问他,孩子就用他父亲教的话回答。毛氏听了,大怒道:“原来你们母子在家,天天都在盘算我家的田产啊!你们打错主意了!”说完,就把孩子赶出门,马上叫来媒婆,替丈夫买妾。等丈夫回来,恰好这时有人卖丫环,但价钱很高,毛氏就算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也不够,眼看就要买不成了。蒋稼的哥哥生怕耽搁了,毛氏又会变卦,就暗中把钱交给媒婆,假装是媒婆借来钱促成这件好事。毛氏十分高兴,就把丫环买回了家。毛氏又把哥哥一家盘算他家田产的事告诉丈夫,蒋稼也很生气,和哥哥断绝了来往。过了一年多,小妾生了个儿子。蒋稼夫妻十分高兴。毛氏说:“媒婆不知道跟什么人借的钱,过了一年多也不来讨还。这个大恩大德不可忘记。现在儿子已经生了,还不赶紧把钱还给人家!”蒋稼便带着钱到媒婆家。媒婆笑着说:“你应当好好谢谢你哥哥。我老太婆一贫如洗,谁敢借给我一分钱呀。”然后就把实情告诉了蒋稼。蒋稼恍然大悟,回家告诉毛氏,夫妻俩都感动得流下眼泪。于是摆设酒宴邀请哥哥嫂子前来,夫妻俩又以膝当步,走到兄嫂面前,拿出钱还给哥哥,哥哥不肯要,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喝完酒才散去。后来,蒋稼有了三个儿子。
【点评】
这是一篇说教味极浓的小说,主旨就是段氏临死时对女性晚辈留下的遗嘱:“汝等志之:如三十不育,便当典质钗珥,为婿纳妾。无子之情状实难堪也!”
子嗣是中国宗法社会里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问题,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大在哪里?说穿了,就大在它是宗法社会里权力和财产再分配的枢纽。段氏绝嗣,养老和身后财产都成了大问题,而一旦有了子嗣,哪怕是私生子,段氏家庭的财产转眼之间风雨不动安如山。小说同时反映了封建社会中妇女在家庭中的位置:段氏虽然有女,但女儿在身后财产的再分配中没有任何发言权。妾在家庭中,除了是丈夫的性伙伴之外,另一个功能便是生子嗣的补充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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