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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海公园「1」

白海公园「1」

作者: 失语先生 | 来源:发表于2019-06-12 00:19 被阅读0次
    白海公园「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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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火锅店走出来,陈枫抬眼望了望这条街巷,便确认自己到了海底。

    各种颜色,轮廓,尺寸,各种鳞片或条纹,各种勉强可称之为鱼的物种在斑斓的珊瑚群和长满招摇绸带一般的软体动物的巨石缝间穿行。鱼们有的三五成群,有的蜷缩进冷色调的鱼缸里,有的画着弧线游出视线,有的交头接耳吐出一串串气泡飘向上面。身在水中,自然是看不到水,陈枫心想,只能感受其波动。似有一股无形的张力将他往前轻拉一步,又往后推一步,反反复复,意图不明。

    “喂,喂!你确定能走?”一个声音由远及近,接着很快从背后追上一把拽住他手臂,力道之大洽与整个海底摇摆不定的水力形成制衡,“问你呢,能走?”

    陈枫回头,看不清具体是什么物种,只看到嘴里也吐着气泡,近看时,那些气泡初始呈丝状,旋即绕成一团扭动着向上,几番交融又分散,怪事!这些倒看的清楚。

    “走?游,游回去啊……”他一边看一边费劲地说。

    “游你码啊。”

    骂完,那人扔了烟头,不由分说拖着他往反方向走。不一会儿,也闹不清“一会儿”是过了多久,时间这种东西究竟是从几万年前开始钻进人脑子里的?方才片刻钻出现在又钻回,也会钻进鱼脑子里?被那东西钻进脑袋可是要命,从此快乐便成了属性分明的奢侈品受其禁锢……陈枫正是在思考这堆混乱东西的时候意识到自己重新醒来,感觉闷的透不过气,才明白自己正被塞在汽车副驾驶座上,时不时上下颠簸。但这里好在没有摸不着脾气的水压或气泡,只有面前一片方形的不断变幻的模糊光晕。胃里如翻江倒海,却又觉得空无一物,非说里面存在点什么的话,只能是纯粹糟糕难受的呕吐欲。

    “酒醒了?”是宋朝的声音。

    “一半吧。”他回答。

    “还想吐吗?”

    陈枫眼神迷离着没有做声。

    “洒水车知道吧,背一门大炮在街上溜达的那种,”宋朝使坏地朝他一笑,“你刚才趴车窗上朝外一路横喷式,野的很!”

    “没…没吐别人车上吧。”他用手背抹抹嘴角想象载着一门“大炮”的洒水车对着喧嚣的夜景一路嚣张喷洒的画面,脑袋还是有很重的眩晕感,尚且顾不上难堪。

    “那倒不关心,只要不吐我车里,随意发挥,”宋朝转动方向盘,把车子开向飞云大桥的方向继续道,“离婚的事怎么样了?”

    “车…归我,其他归她。”他一个字也不想多说,仿佛再多一字就要再吐一遍。

    “就那台破车?快要报废了不是?”宋朝没好气的问着。

    陈枫没有理会,将头撇向一边靠在车窗玻璃上发呆,外面只是灯影绰绰却一点深秋的意象也寻找不到,在这座西南偏南的城市里,四季变换仿佛没有多大意义,夜色依旧如深海,淹没一切。车子驶上大桥,他出神的望着,身旁一排排环形交错的桥梁钢索上打满了五彩炫光,晕染出各种抽象形态,着实漂亮。过了桥,却很快进入一条隧道,世界顿时变得狭窄,那些耀眼霓虹顷刻间消失殆尽,只剩头顶上一道单排隧道灯连成的昏黄曲线。他怀疑车子是不是突然开进了一条巨鲸的肚子,汹涌如浪的胃酸正在外面呼啸,随时可能侵蚀穿透车身的金属外壳将其吞噬,把他也变成一滩尸骨后再消化分解,变成此刻正在自己胃中翻涌的那股恶心气味。

    “多管闲事。”他强忍下那股味道后抛出这么一句,闭上眼想放任脑袋继续昏睡。

    宋朝摇头轻叹,不再言语。一如隧道长久的沉默,直到正要担心时间会在这里被无限延长的紧要关头,车子驶过了出口,接着,转左,在变道口转弯驶上一条爬坡的单行道。这样一来算是彻底出了繁华市区,再有几分钟车程就到陈枫与林素的家,是悬于市郊山坡上一片比较冷清的小区。

    “就不能再想想么,好歹也……”话刚到嘴边,迎面突然窜出一道凶狠的远光灯瞬间照亮整个车子内部,像要给它拍个X光诊断一般,宋朝一个晃神后当即猛打转向踩住刹车,险些撞到路障,陈枫被甩起又被安全带勒了个猝不及防一阵猛痛。只见,一辆血红色的摩托轻巧避开他们车子原初的路径画了道弧线极速略过,抛下一串难听的嘶吼声渐弱淡出视线。

    “MD,找死啊!”宋朝降下车窗探出身子朝后面一通狠骂。

    斜坡上一股秋夜凉风也顺势灌进车子,这么一通折腾后陈枫算是彻底酒醒了。然而他并没有直接从大海登岸,而是刚刚从海流进入到河流,这会儿他心里清楚的很,只是入海口两种水色的分明差异,一混一暗。

    “啐!赶着投胎的…”宋朝一边骂着一边启动车子调整方向重新驶回路上,“没事吧。”

    陈枫拿右手的中指与拇指抵着两个太阳穴使劲揉搓起来,“没……就还有点头晕,对了,你刚才好像说什么来着。”

    “我说?我说你也就是个混蛋!素素为你做的牺牲少吗?这些年混的什么样自己心里没点数?不能安生点过日子!”

    “你不懂。”

    “你先闭嘴!你,是够聪明,但整天飘着没个正形!家里有矿?毕业换过多少工作了?现在也游手好闲没个想法,开个破dd车……还…还有几天没洗澡了那么臭,再有,今天酒桌逞什么英雄?别人胡乱奉承几句还来劲了,玩命喝啊,快三十了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脑子进水……”

    “怕是进了海水。”他莫名其妙的回答。

    “得,无可救药,无法沟通。”

    “想喝……跟别人没关系。”

    “跟我也没关系就不该管你,该躺大街上好好醒醒酒!”宋朝的气似乎是很难消除了。

    陈枫又使劲揉了揉眼睛,看清了自己身在何处,“这是拉我回去?”

    “废话!你去时车停哪了还能想得起来?给素素打电话也不接……”

    陈枫听了忽的拍着脑门颓丧道,“不行…调头,快调头。”

    在接下来的半小时里,他们原路返回。人有时的确会遇上这样的状况,最好不要遇上,就是你突然不得不沿着自己来时的急流一路回溯,来时倒也不轻松,回溯却显得更漫长,但却必须折返,继续按原路走下去已经没了可能,另做打算也不行,总之只有一条路,回溯,回到最初的原点一切才有重新开始的可能性。是万千悲哀中的一种,但也肯定不是最糟糕的一种。

    回程的路上陈枫向宋朝尽可能详实的交代了自己的近况。这位大学时期曾与他朝夕相处的死党如今也开始怀疑是否真的懂过他。从陈枫光怪陆离的诉说中他提取出几个重点:

    第一,今天是他与林素正式离婚的第五天,按照协议,他开走那辆11年产的二手斯巴鲁时只带了几件随身衣物,这些天也没有另找住处,一直睡车里;第二,他说离婚的原因是一只猫;第三,他坚称自己曾杀过人,至于问他何时何地杀的是谁,却答不上来。

    第一个尚且还在宋朝脑回路的计算范围内,第二个点,他已经开始怀疑这家伙是否在说胡话,而第三个点足以让宋朝认定,枫子这回彻底是疯了!他没有自信能够三言两语治好他的疯病,只得默不作声小心翼翼开着车,关于什么杀人一说更不再提,一边开车一边不停地偷瞄陈枫侧脸。

    “就停在火锅店后面那条巷子是吧?”快到时宋朝才开口。

    “嗯,具体记不清了,沿路找找看吧。”

    “得,还是得找。”他把车速放慢,“你说,那只猫现在就在车里?”

    “嗯。”

    “什么猫,值钱吗?”

    “这我倒不懂。”

    “不会憋死?”

    “那不至于,不过这回儿应该饿的快不行了。”

    “哦。”宋朝瞄了眼时间已经夜里十一点。“那怎么打算的?找个旅馆先?租个房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用,车里就好,方便移动,移动时更容易思考,也方便随时动身。”

    “又开始说胡话,要去哪啊神经病!”

    “觉得我脑子不正常?”

    “何止不正常?你TM现在脑子非常TMD不正常。”宋朝终于按耐不住一边咬牙切齿的骂一边苦笑着。

    陈枫又没理会,只觉得他呲牙咧嘴又哧哧笑的样子才更不正常。夜里十一点钟的通安巷依然有些饭局还没散场,本就不宽的路面被一边沿街停放的汽车逼的更加狭窄,路上还有些零零散散的行人,车子开的更慢,宋朝仔细的扫视着,远远瞧见几个身材苗条的女孩正举着手机围着一辆车子往里拍照,“那是不是你车。”

    “是。”

    他当即在一旁找了个空位把车硬塞进去,下了车赶在陈枫前头走过去。

    “妹妹,拍什么呢?”

    一女孩回头看了眼,“有只猫一直在叫…”其他几位也闹哄哄的说着“可爱”之类的话,他走近一瞧,只见一只圆不隆冬的白猫直立趴在后车窗玻璃上两只前爪不停的在挠那条狭窄的缝隙,奈何怎么使劲也扒不开只好喵呜喵呜的叫,有个女孩还不停的拿手晃来晃去搞的它更加着急,再仔细看,肥猫的白脑门上竟然还有黑色的一“撇”一“捺”,活像谁拿毛笔给它写了个“八”字,囧成一团。

    “走开。”陈枫从后面走过来,语调极不客气,女孩们撇着白眼散开离去。宋朝看他先走到车后,打开后备箱,肥猫看见立马止住叫声慌忙从车窗前爬到后座靠背上,伸着脑袋瞪着圆咕隆咚的眼珠焦急的等待,直到他从后面端出一碗猫粮来,却走到前面把副驾驶的门打开把碗放进去又关上,肥猫好似被那碗牵着鼻子走,见状又迅速钻到前面座位上哇呜哇呜猛吃起来。趁它吃的正兴起,陈枫才又打开后座的门,弯腰端出一个盛满猫砂的方盆后再关上。略过宋朝面前时一股刺鼻的臭给他来了个猝不及防。

    “猫屎。”陈枫说,然后端去附近的垃圾桶旁拿一只铲子仔细的扒拉去了。

    宋朝看着他这一套行云流水又很有味道的操作,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往后备箱一瞧,里面有多只袋子,装的全是猫粮猫砂之类。

    不一会陈枫回来了,直接钻进驾驶座上,将车窗露出点缝又把靠背调到不能再倾斜的角度后,双手抱头躺下了。

    “我说?你?”宋朝敲敲车窗,“不再说点什么?这猫到底怎么回事?还有你TM到底杀了谁了?”

    “那个…还有烟吗。”

    宋朝掏出烟盒,只剩最后一支,不耐烦的抽出来将烟盒胡乱扔到地上,伸手递向车窗口,“给给!”

    陈枫接过来翻出兜里的打火机点上,透过缝隙把烟雾吐出,“今天挺累了,你也累了,说的够多了,先回去吧,等我想清楚了再谈。”然后就做状睡了。

    一堆疑团,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宋朝是个反射弧极长的人,这可能也是他至今单身的原因之一,当他堵着胸口一股说不出的烦闷在午夜的街道驱车回家的时候,才突然想到什么,然后疯也似地再次开往一小时前就该去的那个市郊的小区。

    秋夜的风似乎想模仿冬天的凛冽,他裹紧单薄的外衣钻出车子,一头钻进小区内。这是个半开放式的老式小区,大门早已变成锈迹斑斑的摆设,门右边的空地上则是一些不具任何健身功能的健身器材,像一排姿态僵硬的怪兽矗在那里,门卫此刻在昏黄的传达室内打着瞌睡。他再也顾不上其他,拼命地奔跑,在幽暗的过道里凭记忆找寻楼号。那一刻他突然认识到自己不再年轻了,他再已不能像七年前大一校运动会时那样健步如飞把其他系的学生甩开老远,微凸的啤酒肚坠的难受,但他顾不上迟疑,在一幢幢七层高的公寓楼间拼命奔走,手里的手机屏幕始终亮着,同时不停重播却无人接听的号码,上面显示着联系人的昵称,

    “林 素”

    2

    被毛茸茸的东西蹭醒已经不是第一次,他开始习惯了。

    猫的原型,“小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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