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屋

　　在我国东北某个地方，沿着弯曲的山路一直向北，有个村庄，一开始，只有几户人家，后来经过历朝历代逐渐壮大，到八十年代初期，村子里有了五百多户人家。村名叫北极村，是传承下来的，人们发现村子的后上方正对着北极星，所以猜想这就是村名的由来。

　　老辈人还传下来很多故事，比如黄大仙上身、乱葬岗里有哭声，白蛇报仇，十二条十二种颜色的蛇阻断洪水保护村子等等。

　　村里还流传下来一些规矩，比如房檐下挂一块辟邪的镜子，翻盖房子时不能压在原来的位置等等。

　　北极村村东头儿有个叫李胜的中年人，他把自家的老房子推到翻盖。新房子刚立起几道墙时，村里一个叫于廷海的老人背着手弓着腰来了，他仔细看了一圈儿，撇撇嘴说：“这房子盖的有毛病。”

　　正在干活的瓦匠师傅也是村里的，他听了老人的话后回怼说：“你行你来！神神叨叨的……”

　　老人哼了一声，仍然背着手，弓着腰，一跩一跩地走了。

　　新房子很快就盖完了，李胜一家四口人乐呵呵住了进去，来参观新房子的人也很多。

　　谁也没想到，一个星期后，李胜竟然要卖掉房子搬家，而且价钱特别低，很急于出手的样子。村里人原有要买的，想想这事儿太不合常理，都犹豫了。

　　李胜愁的嘴唇起了泡，把价钱又往下降。恰巧，村里就要新搬来一户人家，是两个大人带一个孩子。村长带着三口人来到李胜家，李胜乐坏了，盛情款待。

　　李胜一个劲儿地跟看房的男人吹嘘自己房子这么好，那么好，男人只是笑呵呵地点头。李胜问男人买不买的时候，男人朝媳妇挤挤眼睛，努努嘴儿，李胜明白了，他媳妇才是一家之主。

　　这个女人不说不笑，把房子里里外外，房前屋后都看了一遍，说：“房子不错，可是紧挨着山根……”

　　李胜一听她有要买的意思，立刻又降价，女人当场拍板，把房子买下了。李胜媳妇做了好几个菜，大家都很高兴。

　　第二天，李胜一家就搬走了，搬到了李胜媳妇的娘家去。

　　没过几天，房子的新主人搬了进来。男人叫王建军，女人叫岳金娥。

　　入住当晚，半夜的时候，一家三口人在睡梦中听见低沉颤抖而又徐缓地声音：“累呀……累呀……”

　　三人惊醒，打开灯一看，四下没人，可是声音却不断地传入耳中，吓得小孩子猫在被窝里不敢出来。王建军也是一脸惊恐，搂着孩子不敢发声。岳金娥很快就镇定下来，她穿好衣服，拎起铁锹，屋里屋外，房前屋后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人。当她再回到屋里时，才发现，这声音是从地下传来的。

　　屋地上铺了一层砖，岳金娥使劲剁了几脚，那声音还是低沉颤抖而又徐缓地传来：“累呀……累呀……”

　　“累你妈了个头！”岳金娥大骂了一声，说：“不管他，睡觉！”

　　好在，后半夜两点多的时候就没有声音了，一家人总算睡着了。

　　天一亮，岳金娥就去找村长，把半夜有人在地下喊累的事说了。村长一脸惊讶，他去找盖房子的瓦匠。瓦匠气的把炕沿拍得啪啪响，发誓说这是他盖的最好的房子，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平静之后，瓦匠想起了老人于廷海在他盖房子时说过，这房子盖的有毛病，于是三人一起找到于廷海。

　　“哼！”于廷海听完来意后哼了一声，弓着腰坐在炕沿上一口一口地吸着旱烟，屋子里很快就浓烟弥漫，呛得人直咳嗽。

　　“新房子压住了旧房子的房檐子，旧房子的主人死了，但是他得成天扛着新房子，他能不累吗？”于廷海终于说。

　　“净扯淡！”瓦匠说。

　　“哼哼！”于廷海白了瓦匠一眼。

　　“怎么能破解呢？”村长问。

　　于廷海又卷了一根烟，刚要点，他老伴儿一把抢下来，说：“成天就知道抽，抽，抽，啥时候把你抽巴没了你也就消停了！”

　　“不抽烟我嘎哈去？”

　　“家里家外哪没有活？把儿子都累啥样了？你就不能伸把手？”

　　“我挨累的时候他还尿炕呢……养儿子干啥的？”

　　老两口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村长三人看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走了出来，去找村里最神叨的老吴太太。

　　老吴太太专治各种鬼神惊吓的疑难杂症，还能讲出一部“鬼史”。

　　岳金娥在村长提醒下买了二十个鸡蛋，送给老吴太太。老吴太太很热情，盘腿坐在炕里，掐指算了算，突然向后一倒，人事不省。岳金娥吓坏了，立刻跳上炕去搀扶，被村长死死拉住，示意她别说话。

　　大约有五分钟的时间，老吴太太醒了，直溜溜坐起来，说：“我刚才去晚了，阎王爷上东海龙宫窜门去了。但是白无常使者说，这事儿他可以帮你，你半夜十二点整的时候在屋地上烧点儿纸，请求白使者帮你把地下的游魂带走……”

　　岳金娥这才明白，原来老吴太太刚才晕倒是去阴曹地府帮她办事儿去了。岳金娥千恩万谢。

　　半夜十二点整，岳金娥一边烧纸一边虔诚地祷告，然后关灯睡觉。刚睡着，那声音又传来了：“累呀……累呀……”

　　第二天一早，几个村民鬼鬼祟祟地在大门外往院里张望。岳金娥没理他们，吃完饭后，她让王建军把孩子送到邻村的亲戚家寄住，自己看着屋地琢磨起来：“老吴太太这招不灵，鸡蛋是白送了，还得自己想办法。”她灵机一动，去仓房把镐头和铁锹拿来，把砖头掀开了，又刨了半米深的坑，下面除了沙土，什么都没有。

　　叮叮当当地干了半天儿，村里人都知道了，都说：这娘们可不是善茬！

　　晚上，王建军回来了，两口子就这么守着大坑睡了一宿。夜晚，声音还是有，但两口子这两天没休息好，又困又累，又不用担心孩子，睡得还挺香。

　　天亮之后，两口子把屋地复原了。岳金娥说：“妈的，我也想去阴曹地府看看。”

　　“你可拉倒吧，我和儿子还指望你呢，大不了咱不住这了，买房子钱就当丢了……”王建军说。

　　“我还能回来，一小时之后你再叫我，咱没去过那地方，道不熟，得花点儿时间打听打听，但愿阎王爷今天在家……”岳金娥说完，坐在炕上往后一倒，——没晕。又试了几次，还是不晕，她急了，头往墙上猛一撞，晕倒过去。

　　眼前是另一番景象，虽然和阳世没有太大区别，但已经不是自己家里。她躺在路上，两旁边是屋舍，有古式的，有现代的，古式的居多。屋舍里有人做生意，路上有人往来，有人说笑……岳金娥正判断自己身在阳世还是阴间时，她看见所有人走路都脚不沾地，飘悠悠的，她确定自己已经到了阴间了。她很高兴，却又担心自己这一下撞狠了，真的死了。

　　她顾不了那么多，向人打听阎王爷的住处。顺着指引，岳金娥顺利地找到了森罗殿。

　　“站住！”门卫把她拦住了。

　　“我要进去！”岳金娥说。

　　“这地方能随便进吗？”门卫说，“有工作证吗？”

　　“没有。”

　　“你找谁，让他来接你。”

　　这时候，一群人围上来，口中喊着“冤枉”、“要见阎王爷”的口号。森罗殿里立刻涌出一群披着铠甲的鬼兵，把人群逼退，其中一个扯着沙哑的嗓子喊，让他们去接待大厅。门卫也看起了热闹，岳金娥一个箭步，飞也似的溜进森罗殿内，拼命往里跑，门卫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喊。

　　森罗殿里非常开阔，岳金娥又不认路，东一头西一头地跑，后面的追她的人越来越多，还有迎面拦截的，但都被她躲过了。岳金娥毕竟是女人，气力不如男人足，渐渐慢了下来，就在马上被抓住时，眼前出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人。这人一身官服，满脸褶皱，胡子雪白，立住脚看着。岳金娥脱口问道：“您认识李学才吗？”

　　“李学才？”老人沉思了一下说，“直、英、长、广、立、伟、延、永……海、文、学……，我不认他，但他可能是我某代的孙子。”

　　“我是李学才的外甥女！岳金娥说。

　　“哦？那李学才跟我长的像吗？”

　　“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哈哈哈……”老人捋着胡须仰天大笑，笑罢之后，看看追过来门卫和鬼兵，问岳金娥怎么回事。

　　“我来告状，您老人家替我做主！”岳金娥扑通跪倒。

　　那老人把岳金娥搀扶起来，对门卫和鬼兵呵斥道：“我的亲戚来看我，你们想干什么？”

　　门卫和鬼兵吓得脸上变色，连声告罪退了下去。岳金娥把自家地下闹鬼的事说给老人，求老人带她去见阎罗王。

　　“哼！”老人气的胡子颤抖，说道，“哪个不开眼的敢动我的后人？跟我来！”老人说完，气呼呼地在前面走，岳金娥心里高兴，在后面跟着。

　　拐了几个弯，老人就带着岳金娥找到了阎罗王的办公室，门口的侍卫点头哈腰往里让，老人理都不理。

　　阎罗王正在喝茶水，吧嗒着嘴在那品呢，看见老人进来，赶紧起身迎接，拱手说道：“老人家怎么这么得闲，快请坐！我这正好有上好的茶叶给您尝尝！”

　　“阎君不必客气，我的后人找你有事！”老人向岳金娥使个眼色，岳金娥上前跪倒，阎罗王慌忙哈腰搀扶起来，连说“使不得”，让岳金娥坐下。岳金娥便把自家闹鬼的事说了。

　　阎罗王一脸严肃，掐指一算，长出一口气，笑呵呵说道：“老人家，闹鬼一说并不存在，实乃人祸，是有人在搞鬼……”

　　岳金娥问其究竟，阎罗王面露难色，尴尬地看着老人说道：“这个……这个……”

　　老人微微一笑，对岳金娥说道：“阴阳分治，天机不可泄露，就别难为阎君了……”又转身对阎罗王说道：“能不能送我这孙女儿回去？”

　　阎罗王说道：“这个咱说了算……大孙女儿不但能回去，还是个长寿的人……”

　　“多谢！”老人说道。

　　阎罗王袍袖一挥，岳金娥立刻昏厥过去，等她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外面哭声哀恸。岳金娥仔细一看，困住自己的是一口棺材，可把她气坏了，使劲蹬踹，把外面的人吓得吱哇乱叫。

　　王建军和几个胆大的亲朋好友七手八脚地把棺材撬开，岳金娥爬出来一问，才知道自己撞狠了，死了两天了。

　　丧事变成了喜事，大家嘻嘻哈哈地吃完喜宴都回家了。岳金娥还记得阴间的事，但她知道天机不可泄露，就没向任何人说起。

　　地下的声音和从前一样，每到半夜就传出来，岳金娥一家渐渐习惯了，不当回事儿了。可是村里人始终把这当成话题，说岳金娥家是鬼屋，每天夜里鬼哭狼嚎的。

　　岳金娥任由别人怎么说，和大家正常交往。熟悉之后，大家都说“这小娘们儿可不是个善茬”。

　　天气渐渐寒冷，地下的声音不再那么频繁，每次的时间也短了。岳金娥心中暗笑那个搞鬼之人。

　　一晃到了来年开春，地下的声音又频繁了。一天夜里，突然轰隆一声，把岳金娥一家震醒了。岳金娥出去查看，发现挨着房子的山根底下塌了一个洞，黑乎乎的看不太清，岳金娥也没在意，回去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岳金娥看清了那个洞，大约有一米多深，里面全是塌下去的沙土。这个洞是人挖的还是天然的，已经看不出来了，岳金娥也没深究，忙自己的事去了。

　　晚上，那个“累呀……累呀……”的声音没有出现，而且一连几天都很安静。王建军乐坏了，逢人便说。岳金娥也高兴，但是有点莫名地担心，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果然，村民们发现村里少了一个人，这人是李胜的弟弟李海。李海是个好吃懒做的光棍，三十多岁了，游手好闲，看不得别人好。村里有人家的牛一次下了两个牛犊，这是意外之喜。李海在牛生产时帮着忙活来着，牛主人信口说，如果能生下两个就给他一个。可是真生下两个后，牛主人不再提了。李海索要，被牛主人一通数落。这事儿传出去后，谁对谁错各有说法。

　　一天早上，牛主人发现大牛和两个小牛都死了。一化验，说是吃了有毒的食物。牛主人怀疑到李海，因为李海经常干这种事。李海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一再强调有个牛犊是自己的。“我要是得不到，你也别想得到！”李海最后说。牛主人没有证据，只能认栽。自此，村里人更不敢得罪李海了，而他那句“我得不到，你也别想得到”就成了他的形象代言。

　　李海失踪，大家都很高兴，村长象征性地找了几天，就说可能外出了，不再理会。李胜得到消息后报了案，警察来到北极村展开调查，查了一番，没个结果。

　　当年，李胜的父母为给李海娶媳妇，给李海盖了新房，而父母得病失去劳动能力后，李海不管不顾，全由李胜赡养。李胜送走了老人后，李海又来争老宅的房产，虽然最后归了李胜，但是哥俩的关系破裂了，所以，李胜报案之后没再追问，警察也没再来过。

　　后来，有人说是岳金娥家地下的鬼把李海带走了，依据就是，鬼声和李海同时消失了，如果不是鬼把李海带走了，哪来这么巧的事？

　　岳金娥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李海去哪了，但是她不能说。她也不害怕，正像村里人说的那样“这个小娘们儿不是善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