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位于无为县西南,半山半水。离开家乡后,我将那里称之为江北的皖南山区,皖南的鱼米之乡。每念及家乡,我想不出有什么土特产,因为那里什么都能生产,也就没有什么特别之物了。但有一物,始终牵挂,便是映山红。清明节到了,映山红的叶子还没有长出来,花已开得红红火火。
无为县万年台风景区从我记事时起,每年清明节我都跟随家人一起去扫墓。曾祖之前的墓,没有集中埋葬在一个老坟山上,而是葬在不同的方向,大多数在山上,还有在田畈里,相隔几十里。年幼的我,脚力不够,走不动了就骑在父亲的肩头,听爷爷和父亲讲述祖先的故事,告诉我哪个山上埋葬了谁,教我怎么称呼逝者。每年清明节扫墓,走的路线都一样,听到的故事也都一样。等我再长大点,我就跑到前头带路,有意与队伍拉开距离,赶紧采摘几枝映山红,拈几瓣放进嘴里,轻轻地咀嚼,那种淡淡的甜,浸润心间,便是春的芳香。扫墓归来,孩童们手里捧着大把的映山红,偶尔发现别人有淡黄色的映山红,感到好惊奇。我把花苞插在玻璃瓶里,摆在堂屋的条案上,第二天早起,发现花儿全部盛开,人也精神抖擞,不再有昨日翻山越岭的疲劳感。
映山红(图片来自网络)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等我懂事后,印象中清明节都会下点雨,在雨中匆忙赶路,偶尔为路边的映山红放缓脚步,也只是多看几眼而已。山脚下有小溪,或者灌溉渠,石板桥经过雨水冲刷,露出了碑文。每遇到这样的桥,我都要辨认一番,念给长辈们听,然后大家一起猜测这是谁家祖坟的碑。父亲告诉我,这些碑是文革和“四清”运动时砸掉的,附近村民挑大的碑石作为桥板使用,小的碑石垒成桥墩,或作为池塘的石埠。没有碑的坟,不便于后人祭拜,经常有人烧错了纸,磕错了头。爷爷告诉父亲,哪个祖坟前埋了块石头,坟后栽了棵什么树。父亲再告诉我们这代人,代代相传。我上小学的时候,村里有人发现了我们家族远祖的石碑,在清明节举行了隆重的祭祖仪式,将远祖之碑抬回去,重新树立起来。当时我和小伙伴们认真辨认过碑文,现在只记得远祖是清朝道光年间去世的。远祖的碑文,尽管不够清晰,但子孙后代一直在传说着他的故事,如映山红般鲜艳。
映山红(图片来自网络)在老宅的瓦巷里,我听老人讲述村史和列祖列宗的故事,越听越疑惑。鼻祖当年如是衣锦还乡,为何又举家迁徙至此,陆路闭塞,水运也不发达,虽有连通长江的河流,却没有码头和桥梁,难道是有意与外界隔绝,要过成就后淡定与安宁的生活。如是逃荒避乱,怎么又敢如此张扬,建造一个豪宅,竟然惊动了朝廷;生前他四处买地,死后他葬在最远的地盘上,传说出殡就用了七七四十九天,一路吹吹打打,轰动了十里八乡。这样的家族,在方圆几十里内,也算是赫赫有名了,如今却找不到有关文字的记载。近200年间,这村子经历过怎样的浩劫,只给子孙们留下了空荡荡的房屋,还有守望在村前的两只石狮。如今老房子拆完了,知道谜底的只有这两只石狮了。我猜想鼻祖是“天下大同”思想的实践者,他规划建造的村庄,房子横排竖直,大门统一朝西,通过五条巷子将所有房屋相连,雨天串门不需要撑伞和穿雨鞋,每排数十间房子,隔墙都没有砌到顶,梁上相通,门只为君子而开。“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我去过徽州、婺源的一些古村落,村里有街,有古井,但我们村里没有。既然一个村子一家人,同饮村前一井水,没有私藏,也就没有买卖。每想到这些,我就忆起映山红,即便身在灌木丛里,在夹缝中生长,等春天来了,也要尽情绽放,只有用尽了浑身之力,才会开的那么鲜艳,这就是本色。
守望百年的石狮我离开家乡已经20年,每次回去都错过了映山红的花季。我曾梦见南山头开满了映山红,灿如云锦,把天地映得红彤彤的,那完全不同于公园里的杜鹃。无论是整整齐齐的杜鹃色块,还是造型别致的杜鹃盆景,都不如山里的映山红,不能那般恣意生长,无拘无束。所以,我喜欢家乡的映山红,花如燃烧的生命,根似流淌的血脉,而且开在清明节前后,为踏青扫墓平添了一种难忘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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