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消逝中

经常会想，假如2007年的高考没有失利，过去的几年我会不会更快乐一点，我的人生轨迹会不会跟现在不太一样，我能不能过得更好一点。整整十年过去了，整整三千六百五十天，读完了大学，读完了研究生，工作都数不清换了几个，可是无论岁月如何变迁，高考就像一枚刺深深扎进了心里，扎得我好痛，怎么拔也拔不出来，甚至梦里还时常出现高考的场景。每到这个时候，就会幻想，假如可以重来一次，那该多好！假如还能再进一回考场，那该多好！

高考十年不曾忘记，可是学过的知识却几乎忘的一干二净。也不记得当年都考了些什么，唯独记得2007年的高考作文叫——“行走在消逝中”。

当时的自己，头脑一片空白，晕乎乎的好像连字都不认得了。看着题目发呆了许久，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最后又不得不告诉自己，快点下笔吧，再不写就来不及了。于是，在没有完全读懂题目的情况下，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编了一篇关于唐僧师徒四人取经的故事。从此，这个作文题就成了我的一个心结，拧巴得在考完以后，在大学里还想不明白这个作文，到底想让我写什么呢？

一次很偶然地在学校图书馆随便瞄了一眼，就瞄到了一本叫《行走在消逝中》的书，什么玛雅文化，高昌古国，居然都在这本书里。原来这就叫相见恨晚。后来，我也想通了，这本书，考题出处的书，有没有看过都是一样的，因为看了这本书，我依然没有想明白这题目到底在说啥。直到一次在家里看电视，看到电影频道里两个小孩跳皮筋的公益广告，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道题，可以写我的童年，写曾经的过往，写生命中的过客，多简单的作文题啊。可是当时考场上的自己，满脑子的玛雅文化，高昌古国，自动把童年屏蔽了。

因为这道考题，“消逝”二字时常跳跃在脑海里。以前这个词语，只是当做一个没有发挥好的考题在纠结，可是最近几年，经历的离别多了，才对它有了更深刻的思考。“行走在消逝中”，它不只是一个考题，它是需要用生命去体验、去感受、去经历、去铭记的。

“消逝”，实在太残酷。自打来到世界的第一天，人就无时无刻行走在消逝中。我不想让快乐的时光远去，我不想让发生的遗憾无法弥补，我不想跟爱的人生离死别，我不想落入相逢再见又寻觅的轮回中，我不想在记忆里刻上时光易老，故人易散的故事。可是，时光太瘦，我留不住。她悄悄经过，卷走了童年，吹老了青春，埋葬了纯真，还带走了我的亲人。今天，时间特别特别调皮，她没有跟我打一声招呼，就把外婆带走了。

七天以前，阿姨突然在群里发来一条语音，说外婆要走了，叫我们赶得回去的都赶回去。那个声音，是明显哭过的。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咯噔了一下，可是情绪上并没有什么起伏，我只在群里冷冷地回了一句“好的”，仿佛阿姨说的那个快不行的人跟自己没多大关系，好像这是一个笑话。很快阿姨又叫我们先不要回去，以为真的只是虚惊一场。可是到了晚上，妹妹突然又发来一条消息，说外婆不行了，叫我们能赶回去就赶回去看外婆最后一眼。这一条手打的消息，扎得我眼疼，那个瞬间，才意识到，可能以后真的再也见不到外婆了，可能最后一眼，我都没机会见了。于是那天，表哥带上我连夜从杭州赶了回去。

一路上，我都在搜索跟外婆有关的记忆，可是，外婆的脸长什么样，我居然都想不起来。我都不知道多久没见过外婆了，半年？一年？还是更久？记不起来了。只能在微信里问妹妹关于外婆的情况。妹妹的回答让我一点一点难过、懊悔、自责起来。我能想象出外婆在被推进重症监护室前的那一刻，心里有多害怕。她抱着阿姨们哭，她不想进去，她有太多的牵挂和不甘，没有看到我出嫁，没有看到表弟结婚，她不想就这么走了。

或许外婆自己也从未想到，此趟去医院，再也没机会回家。可能任何人都以为，去趟医院检查一下身体，开点药就可以回家了。可是疾病来得如此凶险，没得过大病大灾，硬硬朗朗的外婆会突然就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一切都是那么突然。

外婆躺在ICU里，亲人无法探视。她身上插满了管子，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那里，也见不到亲人，随时等待死神的降临。其实医生早就判了死刑了，让我们随时做好准备。当时的外婆就靠着呼吸机提着一口气。第二天终于等到可以探视的时间，外公一进去就听到他哭得伤心欲绝，整个气氛瞬间变得悲伤起来。轮到我进去后，看到失去意识的外婆，看到她肿胀的脸，肿胀的手，鼓起的肚子，还有身上的管子，那一刻，我也忍不住哭了。我想多看几眼外婆，可是泪水朦胧了我的双眼，我看不清她。其实对闭着眼睛，没有意识，听不到我们说话的外婆来说，我们有没有来过又有什么意义呢。而赶回来的我们，除了流几滴眼泪，又能为外婆做些什么呢。

看完外婆，当天就赶回了杭州，出发前，阿姨对表哥说，这次回来看外婆最后一眼，以后回来就再也看不到了。那时才意识到死亡是多么的残忍和可怕。人死了，就是永远的消失了，与她有关的一切都跟着没了。

第二天听老妈说，外婆能睁眼了。再后来，又听老妈说，外婆能讲话了，还能喝粥了。我以为，出了重症监护室，亲人可以陪在外婆身边，她的病真的可以一点一点好起来，心里还骂医生硬是把好好一个人医成这样。我甚至还庆幸，端午回家还能再去看外婆，外婆也能看到我，还能跟我说说话。可是，今天正当我跟同事欢天喜地聊天时，妹妹突然一条微信发来说外婆走了。我不愿相信，已经能喝粥的外婆，怎么说没就没了，我甚至还在电话里埋怨我妹妹。妹妹只说这是回光返照吧。喝粥喝粥就是满足的意思。家乡话里，喝粥的发音跟满足极像。喝粥就是说，外婆此生足矣。或许这个回答，让活着的人心里会好过一点吧。只是可怜的外公，没有人比他更伤心更舍不得的了。

到外婆家，走路一分钟都不需要，外婆家，离我家这么近这么近，可是每次回家，我居然都不曾去看看外公外婆，连过年的时候，我都没去过。今年过年，为了躲避家里可能出现的一些不愉快，我只在家过了一个除夕就飞到深圳旅游了。每年大年初一早上，妈妈就会叫上我们去外婆家拜年，在外婆家喝杯茶，磕点瓜子再回家。每年的大年初一都是如此，从未变过。可是今年的大年初一，我本以为可以在出发前先在外婆家拜完年再走，可是老妈没有叫我，她没有任何要去拜年的迹象，她直接开店去了。而我，也因为急着赶车，没能等到老妈叫上我们一起去拜年。那个时候，心里就产生过一个可怕的想法，过年见不到外婆，以后不一定有机会再见到吧。没想到，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竟然成了真。长这么大，从没孝敬过外婆一分钱，连水果都不曾买过。等我有心弥补的时候，再也来不及了。

外婆真的就走了，第一位亲人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这么走了，没有全家福，没有一张与外婆的合影，唯一能见到的，就是外婆的遗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