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媳妇儿

郭树宾

就像猪圈是用来圈猪、枕头其实是被头枕一样，过去小伙儿“相媳妇儿”，大多是被动式。

不外乎是被“媳妇儿”的爹娘、兄弟姊妹，以及“媳妇儿”的闺密，甚至是“媳妇儿”的七大姑八大姨，乃至七舅姥爷一干人等，从头到脚看个够、问个遍。

矛盾

话说30来年前的一个正月初八，在他娘一连串的催促声中，大国这才很不情愿地从炕上爬起来，脸也没洗，趿拉上懒汉鞋出了门。

然后斜楞了一眼早就在门口等着的胖媒婆，一把推起也不知他爹从哪儿借来的新飞鸽，嘟囔着，“大娘，抓好，坐稳当了昂，俺骑手儿可不沾嫌！”

大国之所以不积极，一是想到自己也难逃世俗，还要被一群陌生人转着圈“相”来“相”去，就浑身不自在，总觉得跟庙会骡马市上被人揣手待估的叫驴没有两异，悲哀。

二来，虽说爹娘嘴上现在还不同意，可与情窦初开的女同学正藕断丝连着呢，这个节骨眼儿上自己掉链子不说，还跑去外村相媳妇儿，羞愧。

抽烟

离周庄不过五六里路，平时不过个把小时就到了，可大国这次硬是懒洋洋地蹬了将近俩小时。

胖媒婆坐在后衣架上，边夸他骑得稳当，边嘱咐他千万别抽烟别喝酒，一定要老老实实的。而大国却是一个耳朵眼进一个耳朵眼出，头也不回地嗯啊支吾着。

与意料之中的情形一模一样，她俩刚转进胡同口，“媳妇儿”家门口一大堆老婆子小媳妇儿便迎了过来，抢着摘下挂在车把两边的瓜子花生糖块，撕开口就往人群里扔，要不是胖媒婆眼疾手快，估计自行车前框里的果子点心也在劫难逃。

只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大男孩儿，不去抢吃的，却直勾勾地盯着大国手里的自行车，突然伸手抢过去，径直摁着铃铛骑上跑了。

大国一激灵，正要张嘴，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女孩儿冲他摆了下手，冲着车子方向喊了起来，“阿弟，小心点，别摔着了！”

大国叉开五指，捋了捋费翔头，走进屋里时，看见媒婆正把抱在怀里的果子点心往迎面八仙桌上摆。

一对儿四十来岁的夫妇站在桌子旁，一边招呼媒婆，一边回头死盯着大国，那个貌似很威严的男人，还用余光支开领着大国进屋的女孩儿。

大国见状，似乎明白了什么，赶紧叫了一声“叔叔好”，从裤兜里掏出两盒荷花，把一盒扔在桌子上，撕开另一盒，顺手弹出两颗，一颗递给已经坐进圈椅的“叔叔”，一颗叼在自己嘴上，然后一屁股坐进右首的圈椅里。

隐隐约约中，大国感觉到胖媒婆正给他使眼色，也就在他不知所措地站起来时，“叔叔”已经习惯性地划着了火柴，用左手挡着风递到了大国嘴边。

大国一时间懵了圈，竟然鬼使神差般把嘴往前一伸，猛嘬一口点着了烟，差点撩了自己长长的刘海儿，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咳嗽，两眼哗啦啦的泪珠子。

“慢点，慢点，别呛着了！”在胖媒婆轻轻一声叹息中，刚才还一脸严肃的“叔叔”突然和颜悦色起来，接连笑着说，“习惯就好了，习惯就好了。”

包饺子

在大家的哄笑声中，大国手忙脚乱地掐掉烟，故意装出镇静自若之态，端起茶杯，捋了捋头发，吹了吹沫子，喝了一口，却被烫得直吸溜嘴，又引得门口一大堆女孩子笑得前仰后合。

百无聊赖时，大国双手捧起一捧点心走到门口，本想给“媳妇儿”闺蜜们分分，不料这群女孩一下子把他围了起来，还拽着他的头发叽叽喳喳，问是不是真的自来卷，要不是“媳妇儿”跑过来，指不定又要出什么洋相。

“大国，妮儿，你俩过来帮忙，咱们开始包饺子吧。”关键时候，胖媒婆一嗓子替他解了围。

幸亏大国早就学会了包饺子，双手出褶、单手挤，样样拿得起放得下；看“媳妇儿”一个人刀切面剂儿、擀皮儿有点慢，供不上大伙，他索性秀了一把手揪面剂儿，还尝试用一只擀面棍儿一次出两张皮儿；惊得“媳妇儿”、她娘和她婶子大娘们一个个目瞪口呆。

在胖媒婆的指使下，“媳妇儿”趁机给他擦汗，可大国并不防备，本能地一挡、头发一甩，擦了人家一脸白面。

说实话，大国并不想与眼前这个“媳妇儿”多接触，也不是刻意显摆什么，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罢了。

喝酒

就在大国不小心抹了“媳妇儿”一脸白面的时候，“叔叔”也摆了一桌了菜，而且“媳妇儿”的叔叔大伯早已坐得整整齐齐，等他入席。

正当大国看着胖媒婆左右摇头，不知道该不该落座时，“媳妇儿”口中的“阿弟”也跑回来了，一进屋就坐在他的凳子上，抓起一只鸡腿就啃。

“没规矩，一边儿啃去！”“叔叔”嘴上严厉，脸上却笑开了花。

“没事没事儿。”大国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媳妇儿”又搬过一个凳子给他坐下。

“阿弟”真是个见面熟，扭头撕下一个鸡腿塞给大国，“嗨，帅哥，车子真好骑，送给我呗？！”

“嗨，没大没小，连个称呼都没有！”还没等大国回话，“叔叔”又冲“阿弟”佯喝道。

“姐夫，你说一句话，行吗！”“阿弟”不依不饶，不错眼珠，紧盯着大国。

大国脸一红，也不知是哪根筋抽抽了一下，突然拧开酒瓶，倒了两小碗白酒，一碗递给“阿弟”，一碗端在手里，“敢吗，喝了这碗酒，就是你的！”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没等大伙儿缓过神来，“阿弟”已经把碗抄起来，一仰脖，“咕咚咕咚咕咚”自己先干了！

其实，大国只是想吓唬吓唬“阿弟”，没想到这小子就认了实，反倒将了自己一军……结果，还没喊开席，就先喝趴了一对。

意外

第二天一早醒来，大国张嘴又想吐，气得他爹一边给他捶后背一边骂，却把他娘笑得前仰后合，一直问，“知道你是怎么回来的吗？”

大国这才朦朦胧胧回想起，昨天自己趴在后衣架上，是胖媒婆把他给推回来的，又嘀嘀咕咕地啰嗦了一路。

大国心想，这次“相媳妇儿”肯定是黄了，不由的暗暗乐开了花。

没想到的是第三天一大早，胖媒婆乐颠颠地进门就连连道喜，“傻小子有傻福，傻小子有傻命，人家一家子都看上你了！”

时隔30年后，大国突然问媳妇儿，“当年，你看上我啥了？”

“哈哈，就看上你那嘎咕劲儿了！”媳妇儿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