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素琴

这座竹屋坐落在深山之中，掩映在苍翠的竹林间背靠着湍急的瀑布流水。屋前杂草丛生，草间隐隐约约显示出来的布满青苔的泥泞路，不甚清晰的通往森林深处。屋檐高高向上翘起，急雨来时，屋顶积水顺着檐角流下，抛下一道漂亮的弧线，与屋后的瀑布遥相呼应。晴时，间或有几只不知名的小野猫，慵懒地躺在廊间檐下，不时舔着自己柔顺的毛皮，眯着眼感受阳光从林间折射下来的斑驳光影。

屋内十分朴素， 没有什么摆设的几上简单摆着一张素琴，桌前坐着一位男子，着一袭灰色半旧长袍，长发松散地挽着，低头徐徐抚琴。泠泠琴音从指尖流出，几上香炉中几缕青烟随着琴音袅袅升腾，随之消散。屋中，男人自顾自弹琴 对窗外站着的人似乎毫无所觉。

许久，在窗下站着那人终是忍不住开口道:“你从前也是豪气干云、声色犬马的英雄少年，怎就甘心隐居在此处日日弹这《猗兰操》？” 屋内并无回应，仍旧是断断续续的琴音伴着屋后湍湍流水淌入耳中。

窗外那人似是再也忍不住了，几步走入屋内，竹子做的屋子似乎承受不住如此重的脚步似的，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走到几旁负手而站，踌躇半晌，叹到:想当年，你我兄弟二人出生入死多年，不曾想……当年之事，是我对不起你……如今，奸臣掌权，朝堂之上怨声载道，大丈夫行走天地间，当能屈能伸，你若能低一次头，我们定能再回到从前那般光景！”那人越说越激动，冷清的眸子忽地亮了起来。窗外，风起，吹得林间刷刷作响。男子怔怔说道:！“起风了……如今，我忍辱负重于朝堂间，所能信任的，唯有有你一人了！”说罢，目光直直盯着弹琴那人。可坐在几旁那男子仍是无所觉一般自顾自弹着琴，只是弹琴的手指微微颤抖。   

又是许久，站着那人重重叹了一口气，低声说到:“罢了！我知你还有怨气，可我亦是无可奈何！不管你信或不信，你且等着，日后，我定还你一个公道！” 说完，也不管弹琴那人是否听见，便疾步走出竹屋，身上的大红色飞鱼服带起的风，直摇得屋旁一竿翠竹叶子胡乱的飞舞着。

不多时，琴音忽地住了下来，弹琴的男子慢慢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一手扶着墙，一瘸一拐走慢慢走到门口，倚着门框，眼睛盯着那人走时的青苔路，仿佛还能望见那身火红色的衣服似的。许久， 缓缓叹了一口气，似是喃喃自语:“终是意难平啊！一阵风起，这句话便消散在带着水汽的风里了。

还是一间小竹屋，只是随着年岁增长，这片竹林日益茂盛，那小小的屋子几乎要没入林间寻不到了。那男子依旧坐在窗边弹琴，那身灰色袍子愈发古旧，发间早已沾染着大片雪白。这日，一个身着玄色飞鱼服的青年男子站在窗前，眉眼像极了许多年前在此站着的那个人。他青涩的脸上带着掩不住的悲伤，却仍对着屋内的人恭敬地行礼，然后开口说道:“家父生前唯一遗憾的便是先生，如今贼子被擒，先生沉冤得雪，父亲…九泉之下也可安心了！”窗内的人仍是低头弹着琴，只是琴声愈发激烈不稳，又听那青年男子道:“父亲从前说过，先生当年也是刚烈不屈之人，如今……先生也可放心了。”

“嘭！”弦断，音绝。

楞了半晌，他张着有些许浑浊的眼睛缓缓向窗外看去，只看见愈发茂盛的竹林，在夕阳的照耀下摇曳生姿，闪着金色的光芒 ，就像当年他二人身上穿的飞鱼服上绣的花纹一般好看。他张了张嘴，似要说些什么，却只是低低叹了口气，便望着窗外火红的夕阳发呆去了。

我坐在屋前的石凳上，痴痴地看着这座横卧在竹林中的破落屋子，廊上结着成片成片的蛛网，布满灰尘的地上留着一串串猫脚印，几只猫儿在草间打着滚儿……“年轻人！发什么呆呐！”我回神，一位白胡子老者正不满地盯着我看。“老头子住在这深山之中有些寂寞了，恰好你来了，便将这隐去了年代姓名的故事讲给你听罢！劳烦你替我记着。”老者沧桑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人却不知何处去了。我迟钝地应下，转头又去看那屋子，似乎仍能从那扇破旧的窗里，听见泠泠琴声，和那，似有若无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