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记

春意渐浓，暖风刚刚掀走了料峭轻寒，接着就悄悄吹开了樱花。

晚上走过一处小径，一抬头满树的白樱已经悄然开得璀璨。我头一次发现这白色的碎瓣只需借几绺远处的灯火就能闪耀成漫天繁星。这条在樱花枝条掩映下的夜间小道不经意间通向记忆中老家那所老房子。小时候的我站在山前小院里仰望星空，浩渺银河跨越无限的时空滚滚而来，倾泻在大地上黑色的瞳仁里，迸溅出熠熠光芒。如今，银河依旧，那所老屋已是人去楼空，我也很久没有看到过那么壮丽而苍凉的夜空了。在这座熊熊燃烧的不夜之城，这打扮成星河的宁静小路已经是难得的奢侈品。

在上海，说起校园里的樱花，当属同济最为知名。在四平路校区有一条樱花大道，上植两行日本樱花，是以前日本友人捐赠的，一方中日友好的石碑安放在路边树下，灰扑扑的不太起眼。每到春回大地的季节，这条路上就有如织的游人在此处流连，但当年的我始终觉得这樱花大道名不副实。一来这些白樱虽多了几分读书人的素雅，又再添上几分日本式的物哀，但终究表达不出春天那蓬勃的生命力，辜负了这个季节馈赠给大地的礼物；二来这条路建在寸土寸金的市区，因而实在太短，一眼就能看到尽头，人多的时节便拥挤不堪，既让赏花人不能尽兴，亦没有曲径通幽的留白空间让人回味，实在是有些无聊。

那时候，我提起樱花，脑海里浮现的是春天昆明那漫山遍野的红。昆明的樱花几乎都是粉红的，而且不像白樱那样零散地开，而是一团团，一簇簇地聚在一起，开得明媚，开得热闹，开得轰轰烈烈。那些锦簇的花团是春天放在枝头的烟花，把整条路整座山都渲染上一种粉红的光泽，让人不禁为春的力量喝彩。元好问写海棠花的诗中云“爱惜芳心莫轻吐，且叫桃李闹春风”，我以为不然，春天就应该像昆明的樱一样，来一场烂漫得无怨无悔的绽放。

我第一次感受到白樱的美是在搬到嘉定上课以后。到了郊区，鲜有喧闹的人群，开得再靓丽的花很多时候也只能孤芳自赏。不过可能正是由于四下里安静下来的缘故，我开始听见那略带淡紫色调的白色小花悄无声息的诉说。有一天早上春雨初歇，校园里弥漫着晨雾。我低着头从宿舍前往图书馆，途经那座名为“仰望星空”的建筑时偶然抬头，路上的两排樱花悠悠然在雾纱中若隐若现。星星点点的花瓣按着一种自然的秩序漂浮着排列在雾里，像一部写在半空的经文，我看不懂。但杨柳风吹，晨雾变薄，花落如雨，微风中窸窣的落花仿佛在轻声吟唱：“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几年后，我站在这条繁星点点的花径上，再一次礼赞白樱的美时，这句话又蓦地出现在眼前。

樱花的花期实在短暂，吹上几阵风，花谢花飞，枝上就萌发丛丛嫩叶；紧接着再下一两场雨，就已是绿肥红瘦。没几天，漫天星光就只剩下一片浓翠，夏天就来了。流水落花春去也，繁华已成空。只希望在那美好的季节里，有过动人心魄的盛放。若是这样，便也无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