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言1602班 何紫茜
躺在床上,感觉力量一点一点的从我身体里流逝,我知道我的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但身体上的衰败却阻挡不了我内心的喜悦,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呢?我并不知道。但如果有的话我希望那里的时间可以过地慢一些,这样,就可以让那个人的脚步也慢一些,让我有机会能再与他遇见。
恍惚间我好像回到了那年,那是我初次与他相遇,就在他父亲压着他上我家提亲时。何家与陶家,一个是当时家底颇丰的乡绅,一个是家学渊源的望族,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家族联姻。自小受到严格教育,以家族为重的我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内心毫无波澜,都说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生命,但在我看来,也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重复着同样的日子而已。但对他来说好像并不是这样,他是何家幼子,自小娇惯长大,自由的日子过的多了也就不甘心再被束缚了。因此,当他被他的父亲用绳子捆了,跪在我家大堂向我提亲时,用一种极其屈辱的眼神看着我,我是能够理解他的。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初,那是个动乱的时期,由于时局不稳,何陶两家急于强强联合,以稳固自己的地位。于是,我与他的婚礼就在匆忙的准备下完成了。结婚之后,不出我的意料,他用冷淡表达对这桩婚事的不满,日日在外浪荡,几天也不一定见得到他一面。而我也无所谓他对我的冷淡,终日在房中练习刺绣。但平静的生活总是不长的,在听到他竟离家出走去参军时,我还是惊讶了。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在军营中会受到多大的苦,这可想而知,因此在身旁的人哭喊着他不忠不孝时,我第一次对这个男人产生了一点敬意,不管他的动机或目的是什么,他有勇气走上这一条为国抗战的道路,就说明他是个有血性的好男儿。
在这之后,我的日子也就不咸不淡地过着,直到五年后,他回来了,满面风霜,衣衫褴褛,好似变了一个人。在他梳洗完之后,我愣住了。他的样子原本就是极好的,在这五年里不知发生了什么,使他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郎变成了如今这样,仿佛是一个可以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使他看起来有种独特的气质。虽说是夫妻,但其实也不过是同住一屋的陌生人而已。因此我也从未问过他那五年经历了些什么,只是默默地帮他瞒下了身上那数不清的枪伤和刀伤,就在那时,在我们之间好似有什么变的不同了。
自他回来后,我们的日子也就像普通夫妻那样,我为他生下了三个女儿,最后一个儿子由于看护不当,流产了,而我也因此失去了生育的能力。本以为日子可以这样平淡的过下去,可是命运总喜欢开玩笑。在共产党建国后,何陶两家的产业受到了毁灭性地打击,土地家产全被充公,家奴长工之类也都走的走,散的散。家中的长辈们也皆因受不了如此沉重的打击,先后离世了。家中失去了主心骨,正当我们茫然无措时,他沉默的消失了一段时间,回来时手中拿着一张薄薄的纸,纸的顶上写着“入党申请”四个字,那时的我才突然明白过来,他身上的伤口是从何而来。
他凭着曾经的党员身份,在土地分配时分到了一亩偏僻的薄田,虽说收成不好,但也勉强够一家人糊口,只是想回到从前悠闲的日子是万万不可能了。由此,他从昔日锦衣玉食的少爷变成了靠体力度日的劳工,而我也从衣食无忧的大少奶奶变成了以缝补为生的裁缝。虽说苦了些,但到也还过的下去,但令我忧心的是他日渐沉默,我感觉他好似一根绷紧的弦,随时可能断裂。终于有一日,他抱着一个男婴递到我的面前,跟我说:“他姓何。”说完他木然的看着我,好似在等着我发脾气跟他吵闹,但我什么都没说,小心地接过孩子后,唤来了三个女儿,认真地跟她们说:“这以后就是你们的弟弟了,要好好待他。”大女儿慢慢地接过孩子,认真地点了点头。他疑惑地看着我,我却不欲多说地走开了。
我是知道那个男婴的,那是他心爱人的孩子,与他并没有血缘关系。是的,在他从军的那五年里与一名女医生相爱了,她是一名新女性,热情、自信、开朗、聪明,与我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但由于女医生远赴美国,他却热爱着这一片土地,他们分开了。女医生在国外由于意外去世,而那个孩子也因她临终所托送到了他的手上,这是我清早起床偷偷跟在他身后听到的,他对那个孩子是没什么好感的,因为那个孩子的存在似乎总在提醒他,曾经的他错过了一份真挚的爱情。
其实我也是气的,但从小接受的思想中,传宗接代是件极为重要的事,这孩子不论过继还是领养总归是要有的,既然如此那便淡然些,也让自己好过一点。
就这样,风风雨雨的日子我们走了五十年,他从身材挺拔的少年变成了身形佝偻的老头,我也从青春年少的女孩变成了满脸皱纹的老太婆。由于年少时的亏损,他患上了偏瘫,脾气也变得喜怒无常,而我也因年纪渐长而患上小脑萎缩,认不清那些人,也记不住许多事。但我并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同,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总能把被子盖到他舒服的高度,将水调至他喜欢的温度,将电视换到他喜欢的节目,时间仿佛在我俩之间停滞了,我们停下脚步慢慢享受老去的时光……
有一天我突然叫不醒他了,我也不急,过一会儿就去叫他,但总有人在我耳边说,他走了,不会再回来了。但我想,怎么可能呢?他还在那儿好好的呢,走?走到哪儿去呢?他应过我再也不走了的。我每天守在他身旁,重复着那几句叫醒他的话,但再也没有人回应。后来女儿们趁我累极了晕过去时,将他抬出去偷偷葬了,我没有急着追上去,因为我知道女儿们不会想我去陪他,于是我等了两个星期,终于等到了那一天的深夜。
我收拾了两套衣服,趁她们熟睡时溜了出去,我是记得那条路的,他曾带我走过无数遍,说我们百年后会在那里再次相遇,我知道他等不及先去了,不要紧,很快我也会到的。但是很可惜,在我还未到达时女儿们就把我接了回去,不过这无法阻拦我,当医生检查出我全身器官衰竭时,我笑了。女儿们也终于死心了,在我床边终日以泪洗面,但其实我想告诉她们,女儿们,真是对不起啦,你们大啦,有人陪啦,可他,还是一个人啊,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他,他不是个好丈夫,更不是个好父亲,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俩会在一起,但我俩在一起太久了,习惯了啊,分不开了啊,或许年轻时偶然读过的一句话能给个答案: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在我失去意识的最后一个瞬间,我仿佛见到了他站在了那座奈何桥上,依旧是年少时肆意张扬的模样,在他身边,年轻时的我凤冠霞帔,那是我一生最美的样子。两人朝我看了一眼,便转身朝那未知的尽头走去,我笑着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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