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读了斯科特·派克的心理学书籍《少有人走的路》系列，尤对第二部《勇敢地面对谎言》（People of the Lie）颇有感触，杂记若干。
这本书通过作者多年心理治疗临床经验中的几个真实案例，探讨了“何为邪恶”。那为何以“谎言”为题呢？作者认为，邪恶特性主要包括：谎话连篇、不愿改变、恶性自恋以及缺乏罪恶感。乍看结论，似乎出人意料，除最后一项以外，其他似乎稀松平常，每个人身上肯定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难道我们都要因此接受审判吗？
书中把“正视真实自我，勇于改变自己”和“践行、传播爱”视为心灵成长的重要方式，也是使人类接近上帝的过程。虽然作者夹带了宗教信仰的私货，我认为这些论点基本还是成立的。那么，不能正视和改变自己，究竟会导致什么后果？
“如果你不解决问题，你自己就会成为问题。”一句危言耸听的话，引申出了多个作者心理治疗中的案例：有通过剥夺孩子的自由和自信、用亲情绑架达到控制孩子的极端父母，有卑微废柴的小丈夫与强势的悍妻组成的互相伤害却又难舍难分的病态夫妇，有表面看似玩世不恭，实际对害怕面对内心残缺自我的资深伪装者，甚至有完全不配合治疗，反过来却想引诱和控制心理医生的人格缺陷患者……当作者指出他们的内心问题的本质时，这些人却总能搬出一套理由振振有词地回应，要么辩称自己无可奈何，要么说这样做是为别人好。而这些邪恶端倪的出发点，都或多或少与谎言相关。
谎话连篇，是伪善和邪恶的重要特点，而伪善有可能会成为邪恶的帮凶或是潜在力量。伪善的人表面看上去也许光鲜亮丽，接近于完美的“圣人”，但实际上与他们接触一段时间后，往往会发现他们活得很“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发现一个人有缺点再正常不过，但发现不了一个人的缺点，却十分可疑。因为伪善之人习惯用谎言掩盖自己的不足，习惯把过错归咎于自身之外的原因。撒谎者往往不愿正视和改变问题，为了在矛盾的心理中寻求自洽，选择认为“都是他们的错”，有甚者成功蒙骗了自己，将习惯性说谎上升到潜意识的程度。当有人一针见血地指出事实真相，这套说辞无法起到辩解作用时，伪善者往往恼羞成怒，或采取眼不见为净的“拉黑”态度，或开始从其他无关角度开始攻讦指责者，包括泼道德脏水、人身攻击、摆出阴谋论、诛心说等等。
上述伪善者之所以竭力伪装，其根本原因在于他们的“恶性自恋”。自我保护意识、自爱的心理和自信的人格是生存和发展的必需。心灵的成长中的重要的一步，正是从“以自我为中心”走向“正确认识自我与世界的关系”的过程。出生不久的婴儿认为世界是以他为中心的，饿了“世界”就会给他送上食物，身体疼痛就会觉得父母也在痛。随着身体与心灵的成长，我们知道世界并不以自己为中心，而自我相对于世界也不应该是卑微的尘埃——正确处理地自我与世界的关系。然而，假如在人格塑造的过程中出现偏差，就有可能摆脱不了婴儿时期“世界以我为中心”的心态，形成作者所谓的“恶性自恋”，或者套用时下流行的说法——“巨婴”心理。拥有这种心态的人无法接受自己的缺陷，不能换位思考别人的感受，当自我中心的“信念”与现实产生了矛盾，他们会认为“错的不是自己，是这个世界”，用站不住脚的借口为自己辩护，“修正”这种他们潜意识里不能接受的“反常”（心理上选择性无视、保护性失忆），甚至可能采取极端的手段。
从心理层面上，恶性自恋为谎话连篇习惯的形成推波助澜，进而塑造。书中进一步阐述道，恶性自恋还会作用于更大的范围——集体心理。并指出，如果一个集体（军队、公司机构或是国家）患上了“恶性自恋”，将造成更为可怕甚至邪恶的后果。作者以在越战中制造“美莱村屠杀”的美军连队为例，分析这支部队由于参战后一直没有取得战果，造成了心态失衡，出于维护“光辉形象”的恶性自恋，不惜将屠刀举向普通村民，杀良冒功。其实类似触目惊心的事件在20世纪的历史上比比皆是，独裁者和法西斯通过塑造己方光辉形象和敌方的丑恶面貌，对国内军民洗脑，造成一系列罄竹难书的反人类罪行。我们容易将其归咎于“邪恶”的意识形态，却忽略了更具普遍性的集体恶性自恋作祟。在此，作者以自诩“自由世界保护者”的美军为例，论证了恶性自恋的阴影也有可能出现在高举“普世价值”旗帜的“民主灯塔”阴影下。如果政府、机构、公司不能正视自身问题，对有建设性的逆耳忠言不予采纳、千方百计掩盖过失，甚至是“不解决问题，解决提出问题的人”，营造“完美”的虚假表面，沉浸在“伟大”的幻象当中，那么这样的集体距离堕落与毁灭并不遥远。
至于我们常说的“善意谎言”，要根据其“颜色”（白色、灰色）区别对待，如果是出于真诚的原因说了白色谎言，通常也是无可厚非的。但维持“善意的假象”有额外的风险，所谓“一个谎要用十个谎来圆”，纸包不住火的时候，诉诸真相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关于“邪恶”是否可以视为一种心理学意义上的人格缺陷，受宗教信仰影响的作者也不敢妄下定论。但读罢全书，我认同了谎言与恶行是天然关联的观点。正如“大自然厌恶真空”一样，健全的人格一定会厌恶谎言。真诚待己待人、正确地认识自我，以及在此基础上努力改进自己的不足，有时候是困难的，甚至如揭开疮疤、拔除顽疾一般痛苦。然而，通往心灵成长的道路上没有捷径和坦途，唯有停止逃避、勇敢面对谎言才是正道，让我们以此自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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