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举杯欢庆,彼此祝福身处这美丽的天堂;人们手拉着手,同时迈出同一只脚跳舞。威德尔的人们不在乎一切,他们生来就有了一切:威德尔有世上最豪华的宫殿,有世上最壮阔的图书馆,有最博学的知识分子,有最快乐的艺术家,有最勤恳的农民。总之,他们自认为什么都不缺,自认为什么都有。哪一天缺少了鸟鸣,就由自己的歌声弥补;哪一日缺少了太阳,就由自己的欢乐来弥补。
日光轻轻造访布鲁姆和怀特的住处,温暖像潺潺流水一般淌入他们的房间,淡淡的新乐如同自由地散步一般溜入这里,在艺术家眼里,这无疑是神明给予的宝贵的赏赐,是欢乐女神慷慨大方的馈赠,更是所有人们张开双臂迎接来风的勇气和信念。
布鲁姆下意识地摇着笔,另一只手按住刚写的文章,他向窗外端详着,想用眼睛犀利的目光将刚才插翅而飞的灵感就这般震慑回来。阿波罗的神力大概也已经让他忘掉了火星的旋律,但报纸上的内容依旧让他记忆犹新。他略有不安地揣摩着,试图在一望无垠的脑海里捞出自己想要的东西,于是自己顺便从书架取来从图书馆借来的威德尔光荣的历史和威德尔地理相关内容的旧书。本计划着老老实实从开篇的历史篇好好读起,一直读到地理篇。无奈这历史篇反而成了读罢此书的最大障碍,布鲁姆很难集中注意力去读历史的篇目,所以总是搁置。其原因倒不是布鲁姆难以喜欢历史,与其说是不喜欢历史,倒不如说是不喜欢辞藻华丽披着“历史”这一外衣的赞美诗。布鲁姆总是很难梳理发生了什么,倒是很容易梳理清楚它赞美了什么:它赞美人民的力量,说人民至高无上,当人民都团结起来就会成为不可催的力量,世间没有任何一切有与其匹敌的力量,包括上帝。布鲁姆本来是及其推崇民主的,但总看书里如同洗脑一般的重复个不停,他就产生反感。但他又不敢发泄,不敢写在文章里,怕是有人挑出了毛病然后大加修饰,让所有人误解他的意思,认为他是对国家不忠。名声其实是无所谓的,名声从来不能直接去杀死人。名声是与社会紧密相连的,大家都说好,名声自然好,相反,名声也就不好。因此,布鲁姆怕的不是名声不好,而是名声不好导致没有人肯读他的文章,到时候他唯一可以谋求生存的能力也没有了,那便只能流浪街头了。所以他也只能找什么都愿意听的怀特去吐诉了。怀特从来会很理解类似的感受,因为她深知,虽然她喜欢贝多芬,但不肯终生都听贝多芬,不然一定是会听腻的,到那时,整个人都会神经衰弱。综上所述,布鲁姆决定还是跳过枯燥的历史,从地理了解起。布鲁姆想,关于历史,他似乎只需要知道他可以得出“威德尔民族是民族自豪感很强烈的民族”这个结论就够了。至于为什么要读地理,那便是因为布鲁姆对军事感兴趣,他打小就想成为一名军事家,期待自己也可以有一天端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左手执着冒热气的茶水杯,右手指着宽阔桌子上的地图,跟围在桌子周围的士兵们叽里呱啦地不知道内容总之很深奥的一通。胸前的勋章多得可以搭小塔,即使将头仰得极高,用鼻子支持着天花板,也可以用余光窥见在光明的作用下熠熠生辉的勋章的光辉。
怀特坚持不懈地实验音乐是否可以让植物长得更快。现在她正坐在几个种着草的花盆前面一遍又一遍地用小提琴演奏着“木星”那万物复苏般的旋律。拉着拉着,她察觉到一丝无聊,便顺着性子改些调子,再重新演奏一遍听听整体效果。她就可以这样不厌其烦地玩一个上午,如果实在是腻了,她可以切换乐器接着演奏,就比如她身后的那架钢琴,那时她和布鲁姆合力买下的。她着实爱着那架钢琴,甚至不太舍得去用手触碰上面的琴键,每次弹奏她都会尽可能把身体都往钢琴里挪去。布鲁姆调侃过:“其他音乐家弹的时候,都是尽可能地把腰挺得很直,把头和身体像荡秋千一样摇来摇去。唯独缪特娜演奏钢琴时,像个寄居蟹一般,钢琴就是她找到的新的家,所以要把全身都尽一切可能地缩在钢琴上,脸更是像抹布一样在琴键上平移。有时一走神,再回头看时,还以为她是趴在钢琴上的章鱼。”她当时一见属于自己的钢琴,一兴奋,一下就写出了属于自己的第一部钢琴奏鸣曲。这部钢琴奏鸣曲热情洋溢,无论是谁,听了大概都会不自觉打拍子,可能会联想到吉普赛人手拉着手围着篝火跳舞。因为这个曲子,她差点成为了威德尔小有名气的作曲家,很多人因此为她着迷,但大概都不过是些随波逐流者,也或许是她的曲子在后来变得晦涩难懂,很多人在后来也便对她失去了旧日的热情。按布鲁姆的想法,缪特娜似乎是有些清高的,她从来不会觉得有谁会欣赏得了自己的音乐,因此自己作曲也从来没有奢求过别人可以懂。在她眼里,音乐是高级的游戏,而不是赚钱或让别人喜欢自己的工具。
怀特有点难以忍受饥饿感了。于是她打算就此作罢去买菜,她临走前最后一次观察自己养活的茂密的草。她带上便携式的小本和一支笔,吹着笛子出去了。临走前他看见桑尼正在奋笔疾书,手臂如闪电般急速,一本陈旧的书安详地张开扣在他的大腿上。
她边吹着悠扬难懂的旋律,边观察着周围。没一会儿,她相中了自己想要的食物材料,无意间听见周围的人在谈论一令她难以置信的消息:玛斯国最近改名为“玛斯帝国”,并向威德尔开出严苛的条件,声明如果未能满足条件,那么玛斯帝国将向威德尔斯哈赫民主共和国开战,声称他们不惜会亲手毁灭一个伊甸园。
怀特听了之后,惊慌失措,她想起来桑尼常读报纸,于是匆匆买完菜就直奔回家了。她见桑尼像患了甲亢一般疯狂地写,似乎是想写一篇篇幅较长的中篇小说。她用慌乱的音调狂吹笛子,笛子发出就如同被刀架在脖子上的鸟激动的叫声。
布鲁姆停下笔,转过身来,朝向缪特娜,脸色稍显严肃但又并非十分在意,缓缓地说:“的确,昨天的报纸就写了。玛斯国的新国王,其实很早前就在位了,也听说,自从这个皇帝登基,就突然开始重视教育,到处招兵买马,但在那时,国家还没有被改为是‘帝国’,这无疑是皇帝打的小算盘了。毋庸置疑,这位国王成功了,没有人以为他是想侵略其他国家,因为他们那个国家本来自然资源就少,小偷小摸的不正经人士也不少,多找些自卫兵谁都不会觉得奇怪。如今把国家名字一换,之后第二件事就是几乎向威德尔宣战,看来是准备好了。这个皇帝是否知道自己下的是一步险棋呢,要知道,首先宣战,就是有助于敌方鼓起士气的,毕竟肉食动物之间,被攻击方一定会震怒,一定会不服从,尤其是对手还是看上去没有任何抗衡能力,而玛斯无疑就是这样。再加上威德尔是个重视民主的国家,民族凝聚力是数一数二的,正所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玛斯帝国哪一条也不占,是哪里来的勇气开的战呢?”桑尼说罢看向了窗外,如同沉思一般。“不过,具体战况如何,我不敢在此多加揣测,毕竟玛斯民族也是个在与自然长期斗争中未被淘汰还勉强成家的民族。哦,对了,你买菜时,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其他异常吗?”
缪特娜低下头,思索了一阵,然后提起笛子信口吹了几声。
“哦,菜价贵了。嗯,看来这一仗必打不得了。”刚才还振振有词的布鲁姆一下如泄了气的气球,眼睛眯了起来,如同看到了自己不想看到且较为厌恶的东西。他看向刚才自己写的文章,眼神迷迷离离,如同眼前有团云雾,而自己因为知道无法揭开这层障碍,因此也没有用手试图驱散。他低头看向自己大腿上的旧书,眼中泛出不安,好像眼前的一切转眼间便会消失殆尽,不复存在。最后,他看向了缪特娜的手,紧接着就将目光转移向缪特娜的脸。那张单纯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疑惑和不解,就像新生的生物对世界的好奇。她的眼睛就像纯粹的宝石一般,那种美是布鲁姆难以描述的,那是没有危险的未知与神秘,就好像能在里面看到一切新奇:十年前他描述不了,现在他描述不了,十年后他还是描述不了。他想起来,当初他们第一次相遇,在灿烂的阳光下的第一次相遇,他瞧她的第一束目光,就是被她那独一无二的眼睛吸引走了。他执起书,终于站起身,轻轻抓住她的手,一并轻轻地说:“走吧,跟我去还趟书。这里的历史部我实在看不进去,正如我平时与你讲的那样。话说,你不去看些关于音乐理论的书吗?”
缪特娜不屑地吹了一嗓,表示“我不要遵从他们的规则,我要设计我自己的规则”。桑尼笑了一下,随即看了一眼缪特娜养的那几盆草,随后才离开。
应该也是民主的原因,士兵大概都是志愿性的,需要人们自愿参军。他们行走在街上,报童不同寻常得多。不过此时,读报大概意义不大,因为重磅的消息大家都会情不自禁地自主讨论起来。
“同胞们,同胞们!威德尔斯哈赫民主共和国政府驳回玛斯帝国发起的《十条不开战条约》,正式接受玛斯帝国的开战,向玛斯帝国正式宣战!”有个有点小胡子的戴礼帽的人快捷地跃上一处护栏上,显得自己地位较高可以让大多数人看到之后,张开翅膀像迁徙的大雁,高声宣布着。“祖国需要我的时候到了,我,来参军了!”说着,他又一跃而下,奔向参军处。
街上的艺术家们也议论纷纷,他们似乎并不认为战争可以带来什么。有个画家甚至将腰一叉,将自身重力都放在一条腿上,如同是胜券在握的苏沃洛夫大将军,他的胡子和头发甚至好像感受到了这一点,自豪地向上翘起。只见他的嘴又开又合,动作夸张得过分:“依我说,这根本算不了什么。玛斯国诸位都知道,区区小国而已,不足为惧。如今的玛斯国与曾经也不会是两样,唯一不同就是成为了个所谓的‘帝国’,可这又能如何?要我说,这场战争持续不了多久,最多一个星期,我们威德尔的军队就会不伤一兵一卒凯旋回归,而那玛斯帝国可怜的皇帝只会给我们下跪,万分谦卑地道歉,说是哪怕将玛斯国与伟大而无敌的威德尔合并也不是不可以。最差,也是玛斯的半个国库空虚一半,人口也要减少一半——谁让他们国家用的是如此落后的制度呢?”说罢,那画家哈哈大笑,几乎要头朝天直接摔下去。听众们纷纷拍手叫好,有的说威德尔的士兵都是哈拉克勒斯的后代,都有雅典娜地恩惠和保佑,他们赤手空拳可以以一敌百,他们跨上战马可以势如破竹,更别提这热兵器的时代,大概是十个人便可以匹敌一个军队了。孩子们在旁边快乐地跳跃和欢呼,高呼着威德尔“威武”、“万岁”之类,也说一些已经成为过去了的传说——总之一切都很华丽,布鲁姆十年前描述不了,现在描述不了,十年后依旧描述不了。
“哈,亏他们真能读下去啊。”布鲁姆半吊子似的迈着步子。“那些赞美诗原来真的有人可以看得进去啊,而且什么赫拉克勒斯和雅典娜的传说,他们还真信啊。”谈及战争,缪特娜突然凑得近了些,激得布鲁姆突然直立起来,走路姿势像是个神经百战的军人。强烈的阳光刺激着直视它的人,似乎是在反驳布鲁姆的大胆狂言。
他们来到了这号称全世界最壮阔的图书馆,这里有众多神祇的雕像,有许多关于宗教的浮雕,它们无一不充斥着浓厚的古典之美:今天你看那些雕塑,看不出那是什么神情;明天看,你以为他在微笑;明天看,你以为他在苦恼,后天看,又会是不一样的感受了。这里,仅仅是门口就可以算作是个极大的广场了,完全容得下一头大象以及一条长颈鹿耍杂技——若不嫌吵,再来一个其他的什么的也不介意。步入里面,一块大石碑会告知来者:这里原来曾经是一个最昏庸的暴君的宫殿,后来人民用伟大的团结之力将其推翻,为了表示对知识的尊敬,特以此重修,改为图书馆。这内部的华丽,简直是叹为观止。视野范围内,无一不熠熠生辉,无一不金碧辉煌。尽管如此,却不让人觉得晃眼,而是让人感觉到身处仙境,是天上万神之神的宫殿,实乃“得天人之旧馆”。内部的艺术品,大多以知识分子为主要表现,他们沉默,使人意识到冷静;他们仙风道骨,使人意识到对新知的渴望;他们屹立,使人意识到对万物的尊敬。而内部之大,更是外部之十倍,哪怕是要让三头鲸鱼在这里耍杂技也是绰绰有余的。布鲁姆匆匆地还完书就离开了,他实在不喜欢这里,即使这里留着很多人,这里很安静,这里冬暖夏凉,但他依旧在这里感到不自在,不适应这里的空气,不适应这里的光明。
晚上布鲁姆灵感大发,写下了一首极慷慨激昂的诗。怀特读了,极为激动和兴奋,她跳起来,像只麻雀似的来到钢琴前,想着,能把激情表现得毫无保留的,在她看来目前也就只有贝多芬的第十四号奏鸣曲的第三乐章不错了,因此她将那曲子大改特改。若不是什么专业的音乐家,不仔细看,分析其结构,很难看出她改后的曲子和贝多芬的那奏鸣曲的第三乐章有什么关系。
布鲁姆尽管静静地听着,想象着当时要是能演出,这诗会被表现得多么豪壮,他不禁露出微笑。望向静谧的星空,他似乎能从中看到缪特娜兴高采烈地在大众面前毫无保留地展示自己,她和追慕她的人们握手,而她回头快乐地看向他时,他会默默地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出彩,然后露出欣慰的笑容。没多久,“火星”的旋律再次重现。
他纠结了好久,突然开口说:“缪特娜?”
他的缪特娜停止了演奏,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你还记得桑乔吗?就咱初次见面时我的那个朋友,新闻内容的撰写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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