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 恋

作者: 鄂仁 | 来源:发表于2017-03-29 17:47 被阅读0次

    我那时十七岁,她大约是十五六岁吧。

    我们是一个班的同学,在初一的时候,我并没有特别注意到她,倒是觉得另外一个L姓的女生很引人注目,长得煞是好看。

    我们上学的地方在一个村子里,学校一侧挨着几户农家,有一道围墙隔着,另一面是学校的操场,其他两面便是农地了。校舍很简陋,显得破旧,我们上课用的桌凳也是自备的,教室的地面还是泥土,一到班级搞卫生,进行大扫除的时候,尘土飞扬,浇水也不大顶事,不过我们早都习惯了,满不在乎,照样玩笑打闹,拿着笤帚互相攻击,或把水往同学身上洒。

    学习,玩闹,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

    初一的时候,班上有七十多个同学,女生有二十多个,那时我印象最深的是L,她长得很好看,现在依然还记得她的容貌。到了初三,班上竟只剩下二十来个人,女生更只剩下五个,被戏称为“五朵金花”,L是其一,不过,接下来我所要说的,是P。

    五个女生都坐在第一排,L坐在教室中间一列,在我前面,P坐在右列,靠着教室门口,每当老师进来或有同学迟到,大家的目光便都投向门口,P也逐渐进入了大家的视线。或许是人少的缘故,更因为前面坐着的是几个女生,红的绿的黄的或是花色的衣服给单调的教室增添了几分活泼的色彩,老师上课用的都是方言土语,枯燥而乏味,因而我也时常走神,用眼光打量着前面的几个女生。时日一久,P便逐渐引起了我的注意。

    P很内向,个子不高也不矮,常穿着一件红色的上衣,头发很长,扎着马尾,脸盘是圆润的,如月似玉,眼神澄澈而带着一点点忧伤,听课时很专注,虽然成绩一般。

    乡村的校园生活封闭而淳朴,我生性拘谨内向,虽然上学没两天大家便都认识了我,那都是拜校长所赐,因为我顶着镇里小考“状元”的威名,第一天上课时,校长便点了我的名,着实夸奖了一番,众目睽睽之下,我瑟瑟缩缩地站起身,低着头,很是尴尬。既是“状元”,未去镇里的中心小学,却来到这么一所普通初中,也许校长觉得是个意外的收获,为之高兴。其实我上这所学校,原因只有一个:家里人觉得它离家近,而不会想到它的教学质量怎么样,另外一个只低我几分的W同学也是因了这个缘故而来的。

    P是个善良温柔的女孩子,很害羞,这是我慢慢察觉到的。我很少跟班上女孩子说话,实在是不知说什么,往往是未语脸先红,常被班上某些同学笑话,着实令人苦恼不已。然则在那时,成绩是决定一切的,成绩好,这注定你会成为老师和同学的中心,即使你不想被注意,也于事无补,何况是这所小学校。

    五个女生住在一处年久失修的老房子里,印象里好像还是土坯房,摇摇欲坠,想来后怕。女生宿舍前面不远有一口圆的深达几米的水井,那时我们是自己带粮食,学校有蒸饭菜的地方。农村里是没有自来水的,我们的生活用水主要就靠那口井,女生力气小,一桶水提不上来,于是就有自告奋勇的男生帮忙,我也偶尔帮一些女生打水,有时也送到她们宿舍门口,这样的机会委实也不多,因为性格的缘故,我总显得严肃,不怎么说话,某些女生也不敢请我帮忙,胆小的就更不敢开口了,P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孩子,我现在已记不起是否帮过她打水了,虽然大家时常在井边碰面。不过,夏天的时候,因为用水量大,井水供不应求,我们也时常跑到校外村子里村民用的一个方形的浅水井去打水,有点远,一路上人来人往,煞是热闹。在路上遇到P,多数时候她是低着头,我有时也会跟她打个招呼,她羞赧地笑了笑,很快就走过去了,偶尔我会回望她渐行渐远的倩影。

    我们渐渐熟悉起来了,有了一些交往,但讲话仍不多。

    初三的学习还是有点紧张,班主任盯得我们很紧,天天教导我们要好好学习,争取多一些人考上县一中,对待班里突出的几个学生更是如此,以至我还享受了特别的照顾,班主任把我安排到他的休息室住宿,以便加强学习;而对待所谓的“差生”就不同,放任自流,常常是讽刺责骂。

    其时,港台明星强劲地影响着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四大天王”、小虎队和林志颖大行其道,男生都很迷恋,更不用说女生了,歌词抄满了一本又一本,相片贴得到处都是,P自然也不例外。班里常有人教唱流行歌曲,如《吻别》《来生缘》《我是不是该安静地走开》《爱》《青苹果乐园》《十七岁的雨季》《戏梦》《花心》等,数不胜数,不过我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听到P唱过歌。那时,逢年过节或是某人过生日,同学之间流行送明信片和墙贴画,视觉基本上都被港台明星一张张精致的脸所吞没。我们大约也相互送过,也写过诸如“祝你学习进步”“祝你快乐”“祝你幸福”等这类文字。

    我越来越喜欢朝门口看了,有时上课显得心不在焉。班主任大约也意识到我在课堂上的漫不经心,常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提醒我或是干咳一声。我于是回过神来,目光正对黑板,然而黑板上的字迹常常模糊成一片,纠结在一块。我乐意享受着那份温和、娴静、羞涩和淡淡的忧郁,还有那圆润的脸,澄净的眼眸,柔顺的秀发。

    一次,我从一个女生口里探听到P的生日,便把它记在心里。生日那天终于到了,我早准备了一份礼物,如今已记不得是什么了,也许是一张明信片,抑或是一幅墙贴画,另外还附了一封信(应该不是情书,大抵是祝你生日快乐、天天开心、学习向上之类),上午放学时故意磨磨蹭蹭,捱到别的同学都走了,才紧张地来到她的书桌。书桌当然是被锁住了,我从缝隙中将手中的礼物塞了进去,然后迅速逃离了教室,长吁了一口气。

    下午我便早早来到教室,心里兀自忐忑不安。快上课时,P终于来到教室,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掏出钥匙开锁。我细细地观察着,但又装得若无其事。她终于打开了桌盖,先是有些诧异,肯定是发现桌子里多了一些东西,接着手里在翻看着什么,因为有同桌在旁,她迅速放下了手中的物件,神色显得有些慌乱,脸也略显红润。不久上课铃响了,任课老师走了进来。我不时朝她那边看去,她总低着头,偶尔抬头看黑板,目光也是游移的,有时朝我这边看,我便赶紧移开视线,看着老师和黑板。

    难熬的一个下午终于过去了,一下完课,我便逃之夭夭。晚上上自习的时候,我在桌子里发现了一张小纸条:“谢谢你给我的祝福,没想到你是第一个祝福我的男生,也是唯一的一个。我很高兴,真的非常感谢,我会记住这一天的。……”一股暖流逐渐爬满我的全身。

    这之后,上课时我们的目光总会不期然地碰到,各自又迅速转移,也不知道班主任是否发现了我们的小秘密。在路上,我们还是时常碰面,P总是显得羞赧,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我也觉得讪讪,走过去后又不免回头看看。

    有一次班级全体人员要去镇里参加一项考试,学校离镇里比较远,大约有15里路,那时不通班车,摩托车也不像现在这么普及,我们最好的交通方式是骑自行车,其次就是步行了。那时的马路还是泥土,崎岖不平,很多女生不会骑自行车,即使会骑在路上也会害怕,P是属于根本不会骑自行车的那类人。那时我已学会骑自行车了,只是还从没载过人。班里一个女生(跟P同村)问我怎么去镇里,我说骑自行车,她问我会不会载人,我说应该可以。于是她便说到P不会骑自行车,走路的话很累,希望我能载P一起去。我自然是满口答应,开始憧憬着这一刻。不过愿望最终是落空了,后来她改变了主意,没有坐我的车去,我的美好企图到底是化成了泡影。后来我打听到,她是坐了别的男生的车去的。我郁闷了好久,不知她为何不坐我的车。也许是不敢,也许是太害羞,也许是担心我骑车技术不行,抑或是怕引起同学注意,应该不是讨厌我的缘故。因为,那时我的桌子里总是会出现一些P塞过来的小纸条或是明信片,写满了各种文字,当然,她的桌子里也是这样。我也时常会收到L写的文字,那些少女情怀我当然也明白,不过当时并没在意。

    转眼新年过去了,我们迎来了初三下学期。

    毕业临近了,我们投入紧张的复习考试中,一天,我又收到她的纸条:“明天上午下课时晚些走好吗?”我有些诧异。第二天上午下课,我们都没跟其他的同学一起离开,而是一起留在了教室,只剩下我们的时候,她终于羞涩地快步走过来,把一个水红色的笔记本塞给了我,说了声“生日快乐”,然后就迅速离开了教室。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愣了一下,查了日历,还真是的,一阵莫名感动。笔记本很好看,还带着一把金色的小锁,我们很少用过这么奢侈的笔记本的。打开它,里面写有几行文字,内容不外乎祝福生日快乐,考上理想的高中云云。

    毕业的最后一段日子,我们都忙着在同学录上留言,互赠照片,不亦乐乎。班主任时时提醒我们要抓紧学习,利用好最后的时光,但此时,告别已成为我们的主题了。我向P要了两张照片,还在背后题有字,是诗经里的《关雎》。现在我已记不起P给我写了些什么话了,我也早已忘记了给P的留言内容了。

    中考的结果出来了,全班只有W同学和我得以有幸上了县里一中,另有几个同学上了中专、大专学校,而P和L以及其他同学,都没有了上学的机会。

    L后来去了X市一间毛巾厂做工,起初我们还有一些书信来往,之后她与同在一座城市的我们班的一位男生Z恋爱,Z是我的好友,曾经给我看过他们一起拍的照片,很是漂亮,后来不知怎么又分手了,再后来,便听说她嫁给了一个好像比她大很多的男人,此后多年杳无音讯。这两年随着班级微信群的建立,倒是有了联系,见了两次面,还见着了她的第二任丈夫,有了一个很可爱的小男孩,与前夫还有一个女儿,好大了。只是那张脸很瘦很瘦了,早已消逝了少女时期的丰润与光彩。

    在上高中的最初的一年多时间里,我和P还时常保持着通信联系,现在我只记得这么几句话,那是她抄自孙悦的《祝你平安》的几句歌词:“祝你平安噢祝你平安,让那快乐围绕在你身边;祝你平安噢祝你平安,你永远都幸福,是我最大的心愿。”

    后来P与我断了书信来往,许了人家,高二的时候,听到了她出嫁的消息,也是Z告诉我的,出嫁那天他去了,说P的头发很长很长,好友给新娘梳头时弄了好半天才盘上去。其时应是1997年底。

    二十个年头过去了,我们始终不曾见面,去年同学聚会,她也没来,听闻她有两个孩子,头发已经白了许多,乡下女子,日夜操劳,自然是老得快了,而我,对她,仍只留有十几年前的印记,那个好看温顺腼腆的女孩子。

    那个笔记本,那本同学录,还有那几沓明信片和一叠信件,早已丢在尘封的角落里,也许还能找得到,也许永远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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