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紫阳镇是个小镇。
地处玉涛山东南五十余里，依山傍水，风景独好。
自从百余年前越希国在山南一片名叫曲梦子的地界上建了皇家围场，这儿的地价便水涨船高。国内的富商巨贾一股脑儿都扎到这儿紫阳镇上买地置宅。
盛夏时携带者家眷，浩浩荡荡从京城而来，在此消暑游玩，翠红柳绿中不思归返。到了隆冬，山川冰封，远观皑皑山雾，煮酒赏雪也算的上是雅兴乐事。
由此这小镇上的酒楼林立，生意也是分外的红火。
但若要有人问，在这弹丸之地中哪处最为有名？镇上的人大概都会不约而同的告诉来者：翠微楼。
常言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这翠微楼便是恰恰应了这个理儿。
出名的不在酒菜，不在歌姬，更不在装饰摆设，而在每月十五都有大学问者登楼说讲。
这一日又适逢十五，翠微楼门堂若市，来者络绎不绝，一座难求。
只因翠微楼今日是位名扬天下的法师在此宣讲《金刚经》。
眼下顶楼雅座已是满座，後排靠门的地方更是人头攒动，挤站著不少凑热闹的。
越希国向来富饶，更不用提在这紫阳镇上多是高门大家，衣著华丽者比比皆是
且看堂中经台上坐著的法师，法名至严，容光淡素身型清瘦，身著一袭青色袈裟。
坐立在满室光华之中，倒也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法师手撵菩提子，语调浑厚舒缓的道来：“……须菩提！於意云何？可以身相见如来不？……不也，世尊！不可以身相得见如来……”
楼中本是人多熙攘，在法师言辞之间却反而落得一片沈静。
法师继而道：“……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要说善男信女闲时静听宣讲，本就是洗心养性，听到妙处便常有醍醐灌顶之感。其次远眺窗外晴空万丈之下，水光潋滟，翠柳扶风，山水辉映中让人不沈醉也难。
此时翠微楼的店小二正肩搭长巾，乐呵呵的掂著香茶在座位之间四处走动，给客官们斟茶。
这店小二打眼看去也就刚过二八，筋骨硕壮，容貌清冽，虽是一身质地粗糙的灰色布衣，却也难掩满身活力。
只是那长裤侧面的黑色大补丁，紧巴巴的贴在裤边有些突兀。
法师继续宣讲著金刚经，屋子里的温度也逐渐升高，变得燥热。
“客官，您慢用……”
店小二陪著笑脸，步步斟茶，手脚麻利的将一干老爷公子们伺候的妥妥当当。至於雅座之中的太太小姐，那是丫鬟们的事儿。
“赏你！”
一位公子哥对这店小二甚是满意，那抬著头趾高气昂的姿势，让人愣是只能瞻仰他两个黑洞洞的鼻孔。
几个铜板随著话音落在了店小二的手里。
“嘿哟，多谢公子！”店小二点头哈腰，笑的分外灿烂，只是鼻翼旁的一道新伤显得无辜又有些狰狞。
店小二合拢手掌，将那几个铜板牢牢抓在掌心。
可是就在收敛笑容抬起头的瞬间，目光却落在了那公子身侧的佩玉上。
直觉告诉他，这是块价值不菲的玉石。他想要它。
掂著茶壶侧身而过，只是一转身的刹那，鬼使神差的手便已然将那佩玉安安稳稳的落在了自己裤旁的大补丁里。
一切都是这样自然而然。店小二都不得不惊异於自己这般天赋。
既然有一为什麽不能再有二？过了今天，就离开这里。没什麽大不了，店小二想。
打眼望著满堂正襟危坐的人，各个都成了有待宰割的羔羊。店小二突然喜不自胜，眼睛流淌出一种灿灿的光芒。
这样一想店小二游走斟茶也就更来劲头了。来去几次，那大补丁已然重的快成了累赘。
不久之後，至严法师缓缓合上经书，沈声宣道：“……何以故？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有人站起鼓掌，接著便是掌声雷动。法师颔首致谢。
与此同时，店小二一脚踏出了翠微楼的後门，扔了肩上的长巾。扯下身上的粗布衣裳，两下套上一身厚厚的黑色布衣，在夕阳下朝著玉涛山大步而去。
当翠微楼上掌声渐渐消散时，突然便听见有人大声惊呼：我的钱囊！
紧接著尖叫声、怒骂声此起彼伏，井然有序的厅堂瞬时一派混乱。
“我的佩玉──！”
“我的元宝！！！天杀的！有贼啊！！！”
“啊──该死的贼！”
青石大道中央，落日的余辉迎风照在店小二的脸上，点点跳跃於那条细长的疤痕，折射出一抹混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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