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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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小妞吃饭从来不让我省心，每天的早餐不吃包子馒头豆浆稀饭饺子馄饨米粉面条甜酒锅饺，她要吃米饭！对，你没有看错，就是大米饭！

米饭好办，头一天晚上把米淘好放电饭煲里，按个定时，第二天早上起来就有香喷喷的大米饭吃。头疼的是：不能吃白饭吧，要配些什么菜呢？为娘我每天绞尽脑汁、把自己仅会做的那几道菜轮流献上。

今天晚上翻了翻冰箱：完了，忘记买菜了！看着小妞期盼的眼神，难为无米之炊的我只好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了前天从乡下带回的几个莴笋头。好吧，就这个了：凉拌莴笋丝！

这道菜做法简单，却香脆爽口，小妞非常喜欢。把莴笋皮削掉以后切丝，放盐拌匀后搁置半个小时，挤出水分后过凉水，沥干水分以后加香油、盐、糖、生抽、辣椒油、香醋等调味搅拌均匀就好。

我切着切着莴笋丝，眼泪掉了下来。

凉拌莴笋丝是师母生前手把手教我做的，如今，她离开这个世界已经有43天了。

这段时间我一直不敢给老师打电话，我不敢听到他的声音；我也一直在麻痹自己，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师母还好好的在北京和一群老太太学英语。如今，一盘凉拌莴笋丝把我这只逃避现实的鸵鸟从沙子里拽了出来，让我面对这惨痛的现实：师母她真的走了。

第一次见到师母是在湘大，她和吴岳添先生一起来湘潭小住。我的导师吴岳添先生是中国社科院的研究员，曾经在中南海给江泽民总书记讲过法国文学史。在社科院退休以后先生被湘大聘请来当硕导，这样才有了先生和我的一段师生缘。

吴老师和师母家在北京，每个学期来湘潭小住一段时间，和学生们见见面、上上课、聊聊天。每次来湘潭，老师和师母必定给我家小妞带点礼物：一件衣服或一个玩具，有一次因为走得匆忙，没有来得及准备，他们就在火车上的售货员手里买来一张立体图画送给小妞。

师母是沈阳人，做得一手好面食，教我们做过烤饼，有五香的和肉馅的两种。每当我擀面饼擀得收不了尾的时候，我就大声呼唤师母，向她求救，她必定能扭转乾坤、化腐朽为神奇。

凉拌莴笋丝就是那个时候她教我做的。我平时很少吃凉菜，在我看来，莴笋丝只是通过腌渍把水分挤掉根本就不能算熟，没有熟的菜怎么能吃呢？当我在饭桌上提出疑问时，吴老师正夹着一筷子莴笋丝，吃惊地说：“原来这莴笋丝是生的啊？”我哈哈大笑：“您都吃了几十年了，才知道啊！”

师母一直身体不太好，来湘潭必定带着胰岛素，后来在北京又生了一场大病，再来湘潭时头发白了一大半，精神也远不如从前了。那一次，我去湘大接他们出去吃饭，出门前，师母说“你等我一会，我收拾一下。”十分钟后，她从屋里出来，换了一件漂亮的碎花衣服，额前散落的刘海被编成了五股辫，像极了一个漂亮的小姑娘。

去年暑假，我去北京，那时师母隔一天就要去医院做一次透析，身体虚弱至极。那天，我和吴老师一起在医院的走廊里坐着，陪她做完透析后带她回家。那天下着大雨，一如我的心情。

他们家住二楼，90年代的楼房，没有电梯。我打算扶着师母上楼，她却轻轻放开我的手，说：“我自己来！”她先把一条腿挪上台阶，然后双手紧紧抓住楼梯的扶手，用尽所有力量把另外一条腿拖上去，如此反复。上一层楼在我们看来不过是最简单的事，她却耗尽了一身的力量，到家以后休息许久才缓过来。

我们许久未见，总有说不完的话：在湘大的美好回忆、当年同门的各种糗事、我现在的生活……突然，师母笑着说：“你知道吗？我那天已经死过一回了。”她带着笑容、云淡风轻的回忆着那天险象环生、九死一生经历，似乎在说着别人的故事。让我们心生恐惧的“死亡”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我要回家了，临走前，我和她紧紧拥抱，我在她耳边说：“您好好养病，等病好了再和老师一起来湘潭。”“嗯，我一定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我们俩说好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