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同窗的女儿刚刚一周岁,他令我写一封信。与一个尚不会说话的小女孩如何交流?太难!太难!我艰难地写了一封,估计她10岁以后能读懂吧!
写给朋友女儿的一封信湍湍:
你好,我是你爸爸妈妈的好朋友!
祝你生日快乐!!!
这是一份迟到的生日祝福。在你生日前,你爸爸让我在你生日那天写一封信给你,10月4日那天,我有点懒,就把这封信推给了九月初四;而一般我们是不关心农历的,所以九月初四这天悄悄地从我身后溜走了。事后你爸爸一再要求我补上这封信,所以我必须补上,尽管迟了很多天,但我不能辜负你爸爸的信任,同时我也非常想写信给你。
我要坦白:我不知道该怎么写。
我不能给你讲一堆大道理,大道理只有成年人才需要,而且我的那些大道理只有少数人愿意听。就像不小心得了病一样,成年人会得、儿童不会得,有的人得这种病,有的人得那种病;他们需要不同的药,大道理就是药。你爸爸和我得的“病”差不多,我们是“病友”,我们经常讨论“病因”、交流“治疗方法”。当有一天病好了,或者这种病被另一种病取代,这些药——也就是大道理——就没有了价值,甚至还会取笑那些药。
不能写大道理,我想写一些有趣的事,也就是让你感到好奇、惊讶、快乐的陌生世界,并且用你的语言告诉你——而非成年人的、“病人”的语言。
可是,我丧失了那种发现惊奇的能力。一是因为我的感受力在成长过程中被思想、语言、习惯慢慢削弱。二是因为我的视力不太好,看不清月亮的形状、树叶的脉络、鸟儿在树枝上的身影,还有小鱼如何在河里、湖里游动……
不仅如此,即使我有惊奇,也不能准确表达出我的感受。如果我有这个能力,我会向你描述“女王般的清晨”,描述雨滴打在玻璃窗上,还有我见过的奇怪的云,我闻到的某种草的气味,我小时候尝到过的食物的味道……
但我还是想和你说一点,尽管它们很模糊。我童年最美好的记忆是太阳,金色的大太阳。我家的院子很大,没有铺砖或者石板,黄褐色的土地裸露着。当金色的阳光照在上面,院子温暖而明亮,院子里的三课枣树、一棵榆树、一棵杨树还有灰色的墙壁都显得生机勃勃。我自由自在地在院子里奔跑着,抬头望天,看到绿葱葱的树叶、蓝天、还有那个金色的大太阳!
我现在还写不出它的美,我正在努力,学习如何准确表达自己的感受。同时,通过读书和树立信心,唤醒感受力,培养观察力。
我去过你的老家,去过好几次。你的家坐落在白洋淀边,站在院子里就能看到一片开阔的景象——院子的南面种着树还有菜。在院子的东头,有一个小屋子,这个屋子是你爷爷和奶奶展示才华的地方,你爷爷展示书法,你奶奶展示厨艺——这是厨房,每次到你家,你奶奶都会在这里做好吃的给我们,而墙壁上总是贴着你爷爷写的书法!
你的家和我的家一样,都留在了我的记忆里。一开始它与我无关,我不知道它的存在,后来我遇见了它,然后对它有所了解。它向我呈现了一些你爸爸的生活,使我对他、对他的成长更加了解。同样的,如果你想更加了解你的爸爸妈妈,你可以去他们生活过的地方,读他们喜欢读的书,吃他们喜欢吃的食物,感受他们说话的声音、语气,观察他们写在纸上的字迹……只有亲自试一试、只有亲身经历,你才能正在理解他们。
写有趣的、令人惊奇的事,我写不出来,所以只能寻求第三种方式——文学的方式。想到这里,我更加意识到卡夫卡等文学大师们的珍贵:他们不以陈词滥调讲大道理,他们发现了很多惊奇的事,同时他们又能把这些事表达出来,无论是哪个国家的人、哪种文化下的人,无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都有可能读懂它们。它们看似很难,很难被读懂,但是也许不是它们的问题而是读者的问题。
很显然,文学比单单写有趣的事更难!我当然写不出来!所以,怎么办?我必须写一封信给你,也非常想写给你!
余下的、唯一的办法还是有的,那就是“说实话”——把我此刻的感受、境况如实地说出来!明年你生日时我还会给你写信,到那时我的感受、我的境况会有所不同,我会说出不同的东西,当你意识到时间给我带来的变化时,你就会感受到惊讶、好奇。
“人要坦诚地面对自己。”(当然,还有自己最亲密的人。)这句话我忘记了是你爸爸和我的老师雷武铃老师说的还是马塞尔·普鲁斯特说的。这是个大道理,它几乎成了我们的一个信念。
讲大道理真的不好,不如读文学。这是米沃什的《礼物》:
如此幸福的一天。
雾一早就散了,我在花园里干活。
蜂鸟停在忍冬花上。
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拥有。
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
我曾遭受的任何恶祸,我都忘了。
认为我曾是同样的人并不使我难为情。
在我身上我没感到痛苦。
当挺起身来,我看见蓝色的海和帆。
祝
尽情玩耍,健康成长!
刘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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