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干活的食堂门前有一小块菜地,菜地里种着萝卜,茴香,茼蒿和香菜等一些小菜。已是初秋时节了,小菜们依然长势很好,一垄垄又高又密,郁郁葱葱。菜地的主人是食堂隔壁的大爷。有一天早晨我正干着活,大爷进来,比比划划说找我,我过去问他什么事,大爷把我领到菜地前,费劲的问我地里的菜要不要,他说今天要全部把菜薅掉改种别的。我当然很高兴说要,这样我就可以省下一点买菜钱。
我不光在食堂做饭,还负责给食堂买菜,食堂里里外外就我一个人,负责十六七个人的伙食。这是个远离我家乡的陌生城市,我是跟老公来这里的。工地在偏僻的远离市区的地方。附近有飞机场,飞机经常隆隆从头顶飞过。周围是大片大片望不到边的玉米地,玉米地远处是起伏连绵的黛青色远山。
收拾完食堂的碗筷,我赶紧拎着大盆去菜地薅菜。早晨的菜地漂亮极了。金灿灿的阳光照着,绿油油的小蔬菜们神采奕奕,光彩照人,微风拂过,小香菜像一群穿碎花裙子的少女,扭起了小腰肢。宽大叶子的水萝卜露出半边红脸膛。茼蒿们文文静静的挺立着身子,暧昧的绿着。我狠下心,踏上松软的泥土,挽起袖子开薅。正干得起劲,远远的见那位大爷惊慌跑过来,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直起腰看他。他跑到我跟前,嘴里叽里咕噜不知说什么,看都没看我直接跑进地里垄畔上,两只手乍着在那些野草里翻找,马上就捧出一只艳丽的花来。很奇特的花呀,我天天在这怎么没见过。粉蓝色,五瓣儿,细细的颈,叶子也细长,有点像兰草。大爷你干嘛呀!我大声问他。他回头看看我,细长的眼睛闪出喜悦的光,苍白的脸颊露出失而复得般的笑容,他看着我,突然严肃起来,严肃认真的对我说:这个,不许薅。让我有点害怕。急忙点头。那三株蓝花,孤零零留在黑土地里,独自开着。
闲暇时问别人,才知道大爷叫老金,是朝鲜人,一个人在中国好些年。他没有身份证,哪都去不了,在这个大院里也有很多年。他轻易不说话,独来独往。院子角落里养了鸡鸭和几条狗,还种了果树,葡萄。有几次,他还送葡萄给我,也不声响,把一兜葡萄举到我跟前,脸上笑咪咪的。他们问我,那老头怎么跟你那么好?我不知道。我来时第一次看到他就跟他打招呼,他们告诉我,别跟他说话,他聋,听不见。可我每次遇见他还打招呼。他还是跟没听见似的匆匆从你身边走过去。
遇到天气好,下午没事时,我爱坐在食堂外面晒太阳。大爷不远不近的也坐在那晒太阳。有人看见,差异的大声问他:老金,怎么出来了?他没听见,默默坐着,不论他们喊多大声音。
每天清晨我出去跑步,都看到他戴着硬壳蓝帽子,穿戴整齐的牵着他的小黄狗儿在树林里散步。我冲他挥手,他不说话,也不挥手,冲我点一下头,微笑。
他常来给我送东西,站在食堂门口,也不往里走,唉,唉的喊我,手里拿一只角瓜,或是两穗玉米,或是几只萝卜。我接过来,他扭身就走。有一次,我炒着菜,忽然发现没有盐了,这怎么办,工地附近连人烟都没有,只好去他那里借盐,我不好意思也硬着头皮去了。他打开门让我随他进去,我有点发怵,听别人说他的房间从不让别人看。我一边犹豫一边往里走,却很吃惊,他的房间东一个门西一个门,连环绕,有卧室,有厨房,有放东西的,有浴室,跟中国人的屋子确实不一样。普通的平房子,普通的老头住处,,他的屋子又干净又特殊,卧室床上铺着红毯子。浴室里好几个大澡盆,有的盛满水,放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我不好细看,跟着他又拐进一个门,他拉开一个抽屉,哎呦天,里面满满有二十几袋食盐,他问我,你要粗粒?还是细粒?我赶紧说细粒。第二天,我去还盐,他说什么都不要。
前几天,我正在食堂切菜,外面突然下起雨来,雨越下越大,电闪雷鸣,风也起来,呼呼直响。突然咔嚓一声响,一片玻璃被风摇下来,摔碎在灶台上,吓得我魂飞胆破,凄厉尖叫。我想去关窗户,风雨却越来越大,我不敢动。老金突然出现了,他一点不像七十岁的老头儿,敏捷的跳到窗台上,把窗外用铁丝连着的两扇窗户徒手解开。铁窗户年久失修,变形关不上,他跳到窗外面拿石头挡,碎玻璃扎伤了他的手,流血了,我要给他包扎,他头也不回,说,不用不用。走了。
天气晴了,太阳又暖洋洋的,我们又坐在外面晒太阳,也没什么话说。
眼前的菜地里黑油油的泥土,还没有种上别的。那三株粉蓝色小花经过风雨也没凋落,依然开得艳丽。老金问我,今年种上葱籽儿,明年能吃了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小葱出来后冬天会不会被冻死。
我问老金,那叫什么花呀?他似乎也不知道,茫然的不知看着哪儿,半天才说:那是家乡的花。
听他一说,我也想家了。
食堂隔壁的老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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