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同学们看剧的时候带上耳机吧,不要影响其他同学学习。”大学教室里,一个中年男子无奈又略带讨好的说道。
然而看剧的声音却依然外放,这是一门公共选修课,教师是个脾气很好的中年男人,教室里约有百十号人,却没有一个人的眼睛停留在教师的身上,教师低不可闻的叹了一声后,继续讲自己的课。
余江看着讲台上脑袋透明的教师,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声音很大,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因为他已经病入膏肓。
高一那年,平常的晚饭时间,弟弟说着在学校的趣闻,父亲说着工作的烦扰,母亲在旁边给二人接着话,他无言的吃饭,他记得那天晚上他好像不太舒服,饭吃的有些慢,他们三人都吃完了,相继离开餐桌,母亲便自然的把桌上的菜给收走了,他捧着手里的半碗白饭,茫然又不知所措,筷子还悬在半空,桌上却空无一物,母亲把未吃完的菜倒在了垃圾桶里,对着他的父亲和弟弟说:吃饱了,我们出去散散步吧,于是三人欢声笑语的走出了家门。
如同定格的录像般,余江的手在餐桌的上空悬了很久,久到肌肉酸麻再也握不住手中的筷子,筷子啪嗒一声落在了桌上,声音不算大,却也惊动了他眼中早已蓄满的泪水。
从那天过后,余江便发现自己似乎正在慢慢脱离这个世界,班里再没有给他安排过值日,亲友从不会想起他这号人,而父母也是经常忘了自己有两个儿子,他感到自己的灵魂在一天天的变轻,轻到某天能彻底腾空而起,脱离这个与他无关的世界。
余江慢慢喜欢上了在人头攒动的大街上游荡,街上的每个人都理所当然的忽视他,也理所当然的忽视其他人,每个人都被理所当然的忽视着,这种密集的忽视让余江感到舒适,只有在这时,他才能觉得自己跟其他人一样,而不是怪物般的存在。
那年圣诞节的晚上,街上人很多,余江照例在街上游荡着,天空中慢慢下起了雪,在暖黄色的路灯下显得格外漂亮,街上的人们脸上都带着雀跃的表情,街头有一个圣诞老人在给行人分发着气球,余江平静的从圣诞老人面前走过去,他知道,即使他在那个圣诞老人面前站一晚上,他也不会注意到自己。
所以当那个圣诞老人递给了余江一个红色的气球时,他惊讶又不知所措,很久没有人能注意到他了,余江觉得自己应该说声谢谢,但喉咙里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他想起自己有整整一个星期没说过话了,圣诞老人摆了摆手,似乎猜到了他想要说什么,圣诞老人把气球塞到了他的手里,然后夹杂着叹息说:“孩子,你病得很重啊。”
余江这才知道自己是病了,原来世上还有“透明病”这种病,原来自己不是怪物,原来大家都有这种病。
自从知道了透明病之后,余江便再没看到过完整的人体,他能看出人们的病,人们的身上总有一块是透明的地方,只不过透明的地方不同,面积的大小也不同。
就连万众瞩目的明星,也会有隐匿在暗处的,不为人所知的透明。
只不过从没有人像余江一样,透明的面积那么大,他只剩一颗心还具有实体,圣诞老人给了余江一张笑脸面具,对他说,只要他想办法把面具上的笑脸变成哭脸,他的病就可以治好。
余江戴着那张面具回家时,母亲竟然破天荒的对他笑了一笑,在饭桌上的话题也增加了关于他的事,只不过他那波澜无惊的生活,怎么也不能让话题持续下去,一家人的重心很快又转移到他那个成绩优异的弟弟身上,余江戴着面具,安静的吃完了这顿饭,母亲最后收拾餐桌时对他说:你以后要多笑笑。
余江回到房间摘下了面具,艰难的冲着镜子扯嘴角,然而镜子里什么也没有。
那张面具余江戴了两年,直到高考结束,余江离开了家,来到了这个冬天不会下雪的城市,两年来,在面具的帮助下,余江已与常人无异,顶多算是个腼腆的脾气好的少年,却没有人知道,这个总是在笑着的少年,在镜子面前只是一张微笑面具和一颗心。
余江以为自己会戴着这张面具活一辈子,可是大一那年的圣诞节,他在路边碰见了一个姑娘,姑娘蹲在马路边痛哭,街头熙攘的人群或忽视或冷眼,只有余江带着一张微笑面具在姑娘的面前站了很久,因为他在姑娘的背后看到了圣诞老人,那个给了他面具的圣诞老人,圣诞老人说,你想靠着这张面具活一辈子吗?你不想治好自己的病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余江慢慢的说完这句话,却发现圣诞老人已不在原地,眼泪婆娑的姑娘站起身来冲着余江说:“谢谢你。”
姑娘说,余江是她见过笑容最暖的人,于是余江跟姑娘恋爱了,姑娘是个可爱的姑娘,余江觉得遇见她是生命中最幸运的事,他不再在意脸上的面具和透明的身体,他和所有陷入到热恋中的男孩子一样,倾尽所有,一心一意的对姑娘好。
然而姑娘最终还是离开了他,姑娘对他说,你的脸上总是挂着虚假的笑容,我很讨厌。
余江微笑着没有回应,姑娘很生气,泼了一杯水在他脸上,她说,你还在笑!你知不知道你脸上的笑有多恶心?!
姑娘走了,余江笑着走到了洗手间的镜子前摘下了面具,他想知道能不能看到自己脸上的泪水,可他忘了泪水本身就是透明的。
面具上的脸依旧在微笑,余江想起了圣诞老人的话,他说,要想病好起来,就要使面具上的脸变成哭脸,可是,面具上的脸,要如何改变?
从那以后,余江便经常听到有人对他说,你笑的真假,你真是一个虚伪的人,余江戴着面具,如同过街老鼠一般被嫌弃着,所有人看到他的脸都会说,你能不能别这样笑了,笑的真恶心啊。
余江又恢复了在街上游荡的喜好,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街道上稀稀拉拉的走过几个行人,一个妇人牵着小女孩的手走在马路上,小女孩一直看着余江,然后扯了扯她妈妈的手说:“妈妈,你看那个哥哥在哭。”
“别瞎说,哥哥明明是笑着的。”妇人扯了女孩一把,对余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小孩子开玩笑呢。”
余江摇了摇头,示意没关系,待妇人扯着小女孩走远后,余江摸着自己的面具,面具上的嘴角依旧是上扬的,或许圣诞老人的话也是一个玩笑,面具上的脸怎么可能会改变,余江慢慢的摘下了面具,扔在了地上。
他忽然觉得这样的生活,毫无意义。
余江看着讲台上脑袋透明的教师,大声的嗤笑了一声,这是他见过除了自己之外的透明面积最大的人,整个脑袋都变得透明,并且还有向下蔓延的趋势。
“可怜!”余江又嗤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说谁可怜,下课铃响起,同学们一窝蜂的冲了出去,教师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教室很快就空了,只留下了两个病人,教师收拾好了东西关上了教室的灯,他没注意到教室里还有一个男生,或者说还有一颗心。
余江走上了天台,上面风有点大,透明的身体感受到了凉意,它只是不能感受到别人的目光,余江在天台上待了很久,他想回顾一下自己的人生,却发现自己的生命几乎是一片空白,他慢慢的走到了天台的边缘,想象着自己跳下去的样子,应当没有人会发现他的尸体,他会静静地腐烂成尘埃。
他忽然想到这个城市里或许有很多透明的尸体在静静的腐烂着,不为人所知的腐烂着,但这些与他无关,余江站在天台的边缘,感觉到无比的放松,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一点点的变轻,他长舒一口气,然后跳了下去。
从七楼降落到地面需要多长时间?余江不知道,余江只知道在跳下去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那个圣诞老人,以及自己丢弃的那个面具,面具上的脸在哭泣,圣诞老人举着面具对余江说:“你的心没了。”
这句话让余江莫名的战栗,他看着即将坠落的地面,下意识的护住了自己的头部。
余江再次醒来时是在医院里,模糊间他似乎看到了很多人围绕在他的床前,哭泣的父母弟弟,慰问的朋友同学,他觉得很吵,他也不适应那么多的目光,他想让这些人走,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他感到全身都在痛,他想挣扎,却有许多人在按着他。
余江不知道在病床上躺了多长时间,直到某一天,他可以下床走路,他来到了洗手间的镜子前,看到了自己身上的那层灰色的壳,他再出来看向周围,发现每个人身上都有一层壳。
转自知乎@故事贩卖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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