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长地久

      关于衰老和死亡的话题，意想不到的，在一个祝贺新年快乐的电话中谈及。不过，高中班主任彭老师本来就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多年前彭老师教完我们这一届，就没有再接受珠海一中的教师聘书，离开学校，去了北京工作。而这近十年，他一直在贵州老家陪伴患了阿尔兹海默症（失智症）的母亲。

      三年前，彭老师回珠海办事，同学们专门为他组织了聚会，他还是我们毕业后第一次参加这个班的学生聚会。我们几个早到的同学，特地到酒店一楼的大堂门口迎接他，结果等了20多分钟，都没见到他的身影，先后来到的同学久别重逢，欣喜地在门口合影留念。直到我们纳闷聚会的主角在哪里，彭老师才从大堂的一个角落里冒出来。他说自己特意不打招呼，提前到了，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看着我们，而前后进来的十几个同学竟然都没发现他，只是在那乐呵呵地交谈或合影。高中时就很另类的彭老师，也许是想重新认识一下长大后的学生，而且还用这种方式幽我们一默！

      和彭老师通话中，他说起92岁的母亲，记忆衰退愈发严重，光是教她夜晚有事拉铃铛叫他帮忙这一件事，教了几十遍都没有学会。由于身体机能褪化，老太太已无法料理日常生活中的琐事，到了不能自理的地步了。

      “我母亲现在一点都离不开我，我出门去买点东西，会问好多遍我什么时候回来。就象个小孩子一样完全依赖我。所以这几年，我也不能离开贵州，到处走了。”

      和彭老师谈起喜爱的作家龙应台写给失智母亲美君的新书《天长地久》，虽然自己还没买这书，但在龙应台的公众号中读过书中的几篇。从中了解到龙应台现在的生活，65岁的她住在台湾屏东乡下，每天陪着失智的93岁高龄母亲看日出日落。龙应台说～“最近15年之中，我才认识到，原来所谓永远的诀别，并不是只有死亡才叫做诀别或者永别。亲人的失智是一种慢慢的、逐渐的永别。”

      彭老师说  “我这几年照顾老太太，也有自己的领悟，长命百岁未必是好事。我母亲智力衰退后生活质量愈来越差。她另一个姐妹，91岁，住在医院里，身上长了褥疮，很深的洞，都能看到骨头……看着她们，觉得很心疼，很无奈。长命百岁对于她们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如果有一天我老得不行了……”

      不管人们多么依恋生命，但当他们发现生命不能提供足够的生活质量时，对死亡会有另一种思考。

      通话到了尾声，彭老师用那种熟悉的似笑非笑的口吻说～“你可千万别祝我长命百岁哦。”“好！那就祝您新年心想事成。”我接上一句。

      回想起2015年12月，在深圳接到彭老师的电话，说他回珠海办点事，并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告诉我一声。彭老师在电话中讲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现在觉得我离你们更近了。”

      现在感觉，我们离老师也更近了。衰老和死亡尚未被驱赶出人类的疆域，我们或早或晚都要面对。父母在用一生教育他们的子女，包括年老体衰。而老师，也在用他陪伴母亲的方式和对死亡的思考，与他多年前的学生，做一场平等、开放、随和的对话。新年前夕，这样的对话，却打开了心里另一扇窗户，与时间赛跑的我们，能好好把握的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