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      流

                                               王晓丹

       

贵阳河东路小学大门

      那是1971年春节之后，还是下乡知青的我从农村回贵阳过年，已到了该返回生产队的时候。无奈囊中羞涩不可能去乘坐那票价11.80元的客车，正在四处找寻可搭乘的货车准备上路。

       一天夜晚，不知咋的，我上床后就一直没睡着。家里一直在找关系到黔东南招工的几番尝试均属泥牛入海无消息；就是托了几个熟人找便车回生产队也都未予落实；队上知青在去年底就只剩我一人，回队就要长期面对独守空房孤寂的种种思绪，来来回回的在脑子里缠绕着，使人难以入眠。

       夜深了，我好像觉得门外有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接着，急促的敲门声骤起，“开门，开门——”有人在外面叫门。

      “哪个？——”我从床上坐起身来。

       “查户口！——居委会的，派出所的！”听出来答话的好像不只是一两个人。

      我起来穿衣服拉亮了电灯开关，听到外面的说话声确实不只一个两个，同时也看到窗户外有人影晃动。这时候母亲和外婆也起来了，我去开门，轰的一下，门外涌进来好几个人。除了认识的街道委员大妈，还有不认识的男女。母亲听说查户口就忙不迭的去找户口本。

       “这是哪个——”来人还未看户口就指着我问。

        “这是我家大儿子，王晓丹”母亲回答道“知青，回来过年的，户口本上有迁出前的记录的。”

       “知青？有证明吗——”问话者用审视的眼光上下打量着我问道。

      ——我们生产队离公社远，来的时候没来得及去开证明。

       ——没户口，又没证明，那你得跟我们走一趟。

      “哎呀，去哪里嘛?我儿是岳英街长大的，委员些都知道。”母亲以近乎哀求的口气说“天把就要回乡下去的，东西都准备好哦，找到车子就走。”边说还边指着我准备带走的行李说道。

       “没户口，没证明就得跟我们走！今天是全市的统一行动。”

       走就走，我穿上外衣，顺手往兜里揣了桌上的半包香烟和火柴。

      走出家门，天上没月光，四处黑洞洞的，借着他们手电筒的余光，我见到上下围着我们家栖居母亲学校破房子的有七八个人之多，其中还不乏街坊上的熟面孔。看来，他们是冲着我有备而来的。

       走出学校大门，借着昏暗柔弱的路灯，我看到小巷的转角处都有人影站立着。我在前面走，押送的人在后面跟着，我顺着他们“走左边”、“右转”、“拐弯”的指示高一脚低一脚走在街上。二月里的朔风顺着街巷呼呼地吹，肆意地往棉衣里钻，我感觉从前胸冷到了脊背，全身透冰凉，不由得裹紧了外衣。四周的黑，周身的冷，背后有人押解着，我就像出现在电影上革命者走赴刑场的场景里一样，耳畔似乎还响起了“带镣长街行——，告别众乡亲——”的悲壮旋律。此时，我不知不觉地挺直了身板，亦步亦趋地阔步前行。

       “慢点！对直走，再左拐——”后面的声音呵斥道。

        走出岳英街巷口，在飞山街的路灯下我见到街上停有军用三轮摩托，车上的军人全副武装，车斗上还架着机关枪。街的转角处站着的也是挎抢的士兵。街上出现了相似的另一群人，他们与押我的人汇合后就分出了部分，去向另外的地方。我看到那群人中的被押送者是个与我年纪相仿年轻人，但是此老弟显得十分颓丧，缩着脖颈，佝偻着身子，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怏怏地走着。

       走过公园路和省府西路，来到河东路小学门口见到人多了起来。我这才发现所有押送人的手臂上都扎了白毛巾，想来就是所谓统一行动的标记了。我和那年轻人被命令进到学校操场里，被押送进来的人也逐渐在增加，一盏汽灯把操场照的雪亮，人们这才互相看清面目。来的全是年轻的男生，都是才从被子里叫起来睡眼惺忪的样子，有的只披了件外衣，有的趿拉拖鞋，有的头髪蓬乱。大家面面相觑，熟识者相互打着招呼：

      吔，你也来哦——

    嗨，老子睡的正香，就尼玛遭揪起来哦。

      还不是和你们一样，说是没得户口就遭喊起来哦，押送来的。

        是咯，一路押起走的，像尼玛押犯人一样！

      ——是犯人嘛，没得户口就是罪，什么政策！老子是遭居委会的Ｘ老奶点的水，狗日的！

       看来，都是没有户口的知青嘞！是咯，是咯，尼玛当知青硬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下去的时候，尼玛敲锣打鼓的欢送，这哈拿老子们当敌人，我操拉家嘞先人板板！

     ……

      “不要说话！都进到教室里面去——”一个声音高叫着，扎白毛巾者把大家往指定的教室里赶。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