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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的边缘

梦境的边缘

作者: 有点个性 | 来源:发表于2018-04-03 17:25 被阅读0次

    文/幸福

    梦境的边缘

    这时我分明听到那个人,在暗影中低声对我说:“孩子,你为什么会感到害怕,你不该这样恐惧,尤其是将来还是以后,我们都将一直在一起,我离开了很久,但我们却从来没有分开过,哪怕是只有一天。我看着你慢慢地长大,你的身体也流淌着我的血脉,像水一样澄澈。这个世界上,我们从来没有离开,我和你们在一起。”听到这个声音以后,我身上反而不再发抖了。循着声音望去,我看到一个身穿黑衣的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眉宇间透射出英武,神采飞扬地站在我前面。这个人看上去很面熟,我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但一时半会我又想不起来。我想起了妈妈曾经讲过,那个令我热血沸腾的故事,在祖父那弥漫着贵族气息的庄院,飘溢出热热的手抓羊肉的香味。他出门时束身腰带,马裤皮靴行头,跟他一样的精壮男子一律打扮成这样。我愣愣地站在马鞍下,望着这张俊朗的面孔,我多么仰慕他啊!

    小顺子在失踪了十年后,那天忽然出现在了村口,人们看到他骑的青棕马身后跟着一拨人,披散着橘红和棕黄的长发。他准确无误地走到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找到的家门口,奶奶拉开门闩问道:“客人,你找谁?”小顺子左腿单摆麻利地翻身跳下马背,双手搀扶身躯佝偻的老人,“娘,你仔细看看,我回来啦,我是你的顺子啊,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你的儿啊!”说着扑通一下双膝跪地,腾起地面一阵黄土弥漫开来。“你是顺子吗?真的是我的顺子吗?”母亲颤抖的手掌,摩挲着眼前的人,从头顶到脸颊时,双手像被针刺了一下似的,猛地收了回来,定定地立在那。“不是,你不是我的儿子,你也不是顺子!你究竟是谁?”母亲不知所措地站着。“不对!我儿子,没有胡子,他的脸长得可比你俊多了。看你满脸胡子拉碴的,怎么会是我的儿子!他早没了。”说到这里,泪水汩汩地涌出干枯的眼眶,滚落在母亲的衣衫前,洇出一朵朵灰色的花瓣来。顺子抬起头,看到那双黯淡无神的眼眶时,止不住地泪如泉涌。

    妈妈给我讲到这时,神情里木然,思绪仿佛飘到了很远。我心里当初只是满满地好奇,一个外表谁看上去都威武的男人,心底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眼泪。

    这是他带着父亲的钱进城后,很快在夜市结识了一帮酒朋肉友,他们都好棋打牌,彼此称兄道弟。但小顺子有自己的本位,那就是擅长象棋。他还带来了浑身绸缎和铜板,这让村里人刮目相看,只有同村的麦索尔感到很受伤。因为索尔以前称得上大户人家,但还是让小顺子后来者居上。人前颐指气使惯了的索尔,在顺子返乡后风光不再,虽然并不甘心败下阵来,却彻底败在这个正值精壮的男人手下了。索尔自然属于乡土最难消化的一块土坷垃,而他的硬度则来自祖传的血脉遗传,而那块胳肢窝的牛皮癣无可救药地却成为他唯一的硬伤,后来胳膊上竟长出了像鸟那样轻盈的羽毛。

    我不寒而栗,这一切来得不可思议。脖颈和额头积攒一宿的盗汗,吮吸人浑身的力气,一时让我身心有种被掏空之感。在我孤独的日子,陪伴我时间最长也最让我踏实的是书。堂屋极少有客人进来,除非是祖父的贵客,需要商量对他们认为重要的生意。堂屋左面靠近窗户处,铺着一块羊毛地毯,嫣红靛青相间;放着古旧的木桌。祖父的挺拔背影映在窗台,他就在这儿看书。有时会将视线投向窗外,那片不远的山峦,南龙山皱褶起起伏伏,放松酸胀了的双眼。“这一点,你是跟了祖父的性格,”母亲放下手中的麻绳,我感到一丝欣慰与自豪,母亲接着说,“你们长得一点也不像。他眼睛,黑黑的,明亮如明月,实在太漂亮了。”这样书香门第的香火,总算在我这辈人身上延续。但我却没有继承殷实的家财,是母亲唯一感到有些失望之处。小顺子终究算得上有情有义,他知恩图报地沿着原路返回村庄,探望梦中的母亲,可是在自己当初歇脚的车马店,出现在眼前的只有一座荒废的马厩,在风雨中飘摇。家住村头的已活了百多岁,忘了自己年龄的老妪,看了没看顺子,嘴里淡淡地说,“你说的那些人,早就殁过了,倒是听说过有鬼祟时常出没的地方,夜里有人在马厩里见过几次。”顺子听后不由地打了寒颤,他起初不信,还想再问祖父后来的传说,但还是无果而终。

    梦到的人还有那两个,我在街上能经常见上面,他们走进我的梦里来了,为此还有过几次惊醒。现在想一想,我真没出息。

    如果隔夜的茶伤身,那么就让我把它静静地泼掉。在经过了电闪雷鸣疯人般的感应后,我飞驰的思绪终于找到落脚的家。而对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小顺子来说,至少跟着他的影子在以不同于常人的禀赋而自豪时,他在私塾里念了几年书,虽然成绩并不算太好,却使他自幼便有了同龄人所不具备的才能。我之所以佩服和羡慕他的地方,是他祖父养的那几匹骏马,而且马术精湛,响当当远近闻名,这使他在人前威风凛凛炫耀显摆的资本,有这么一个有本事的祖父。几匹烈马脾气倔得很,它们尥蹶子,只要祖父“喁喁喁”的一吆喝,性子刚烈的骢马就服服帖帖的了。祖父笑起来给人的印象是,他呲到嘴外边的上下两颗门牙,是在长年累月放马闲得无聊,门牙嗑瓜子留下的凹痕。马厩饲养马的活,确实挺枯燥的,嗑瓜子解乏。听着马嚼夜草“嘎吱嘎吱”的脆响,深更半夜觉得自己也饿了,肚子跟着“叽里咕噜”叫唤了起来。他披起羊皮袄来到了马厩边,找不到其他能够充饥的东西,捡到了洒落在马槽剩下的瓜子,捧在手心,然后吹口气,于是撂进了他嘴里。虽然牙齿比舌头硬得多了,可是无情的岁月还是在他的牙齿上留下了点纪念。

    转眼到了秋后,在祖父离家出走后,整个大院就由祖母操持。家里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柴米油盐酱醋茶的花销,用不着他去过问,继续做他的私塾学生功课,老实本分地读书写字,两耳不闻窗外事,而那时候他又身陷在爱河中,整天被懵懂的感情弄得晕头转向,无心也无暇自顾去过问家里。年关将近的一天,邻舍的巴克尼大叔从门外捎话来说:“邮差将才送了信来,看样子是给少东家的。”信的落款写着顺子的名字,“是给我的。”顺子二话没说,取回了给他的信。上次打了好久的信,她也没有及时回信。等到他已不再抱有希望了时,她才回复了短短的信。顺子赶紧把信揣进口袋,走进里屋去了。

    每个孤独的灵魂都会感到寂寞,男人不会流露心里的感情,即使觉得心里有难以下咽的苦,似乎没有必要示人,实际上没有堪比对称的心灵能够齐肩。于是他守口如瓶,将感情的秘密压在心底。“只有那些虚弱的个,靠别人的同情才能找到自己。”他对着镜子中自己,每次这样问自己。然而他们的感情炙热,冲淡了绝望而又悲伤,是绝不愿输给任何人的心理。他离群索居的日子,体验岩穴参悟,寻找生命的意义。他本来以为自己是要逃离人群,逃离不堪其重的焦灼窘迫,但在后来的日子里,他最终发现在自己冷酷的面孔后,原来有着那么渴望拥抱人群的期许,并有发现自己所带来的温暖。对于爱与被爱,他的情商并不比别人弱,这方面无论感情,我的祖父见多识广,总能够坐怀不乱。

    有时候我去马厩看马,看祖父用木头叉子往马厩加麦草,马槽里响起咀嚼草料声,像水一样流淌着悦耳的歌声。我看得出神忘记了时间。看见它们的生活,终日满足口腹之欲的劳作,跟人也竟无二致的类似,只是那几种生理的欲望,如食物和水的释然为伍,孕育生命哲理的所在,道理存乎其中。因而推想到人生,也未必来得高级。

    那天驻扎在古镇的兵勇过去了,母亲跟着邻舍到外面凑热闹,等回家时发现顺子也不见了,像被海水卷走了一样,母亲心里空落落的。因为连续旱魃饥荒年景,大多户人家也供不起学粮,村里私塾不能开学,祖父由此无事可做,只好赋闲在家。这时间另一场战事发生在我和她之间,此刻,白马像一支离弦之箭,正万劫不复地向远处飞去。平时那种粗枝大叶的人,心里装着五味杂陈的滋味。其实我早想过了,偿还赊欠所有的爱恨情仇,会有这么一天的到来,我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天,我还是感到彻骨的心痛。想到漫长的无常和流星般划过的爱情,我不知不觉的,眼泪就出来了。我觉得一个人能有这么的泪,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顺子没有告诉无望的母亲,在他回来的时候,他也不愿让那些伙伴知道,只想安静找个地方哭一场。

    带着温热的液体,沿着鼻梁从眼眶里流淌,有几滴流进嘴角,有点咸。祖父用唾沫抿了抿皲裂的嘴唇,他使出很大的力气,擦去挂在我两腮上的泪行,然后用力摸着我乌黑浓密的头发,若无其事地冲我笑了笑:“嗨,小子长高了!”接着嗫嚅着好像在对我说,“我的孩子,你不要忧伤。每个人生来都是孤独的,人生终究有段路,要一个人去走……”然后他将那双粗粝的大手,轻轻搭在我的肩膀上,好像是想把他的力量交给我,我却感到了自己的渺小与从未有过的羸弱,双腿不住地战栗起来。这场旷日持久的相思结束之前,在山穷水尽之后,我必须要跟他摊牌,那些曾是我亲密的伙伴,我终于忍不住跟他实话实说,不知道自己如何面对未来。

    “像男人那样,匍匐前行。”祖父支撑身体,但在用完了最后一颗子弹后,他不战自败。生命没有对手的赢家,最终走向了深刻的孤独。对于死生之理,现在我所知甚少,而今后也不一定会懂得更多。发际间每根闪现的白发,都是时间举起的白旗。等泪水在没有血色的脸上干涸后,他的脸苍白得如一张白纸。眼里闪烁的神采,慢慢从他的眼底里黯淡下去,这时一颗泪挂在眼角,停止了滑落。人生从眼泪开始,从眼泪中结束。想起在他的葬礼上,我痛哭流涕像一个无依无助的孤儿。然而他转身离去的时刻,却为我举行了成人仪式。黑白的人影在我眼前摇晃着,思念的滥觞使感应盘桓在脑际。我感到了那个难以名状的盘根错节的幻觉,正在不断地把它引向存在。

    那是傍晚前的黄昏时分。我记住了祖父的家训,不小觑那些弱小的生命,不轻视不如自己的人,坐享其成不比靠体力辛苦挣钱金贵。真味的人生,就像白开水,无味却能解渴。我忽然感到一股成熟的力量正注入我的身体。可以想见,祖父对我的器重,非比寻常,只是自己还未意识到,他用有力的臂膀,一直包裹着我。一语惊醒梦中人。空荡荡的房间角落,回应着脚步碰击青石地时,发出蛇行草丛的响动,穿越梦中一晃而过。惊醒时恍然意识到,刚才在渐行渐远的那座城堡,见到了故去多年的祖父。我猛地睁大眼,盯着屋顶倒映的光影,恍若沉浸在梦的长廊。我用手揉着惺忪的眼,试图辨认走去的背影,但是黑魆魆的房子里,除了时钟的“嘀嗒嘀嗒”声,再的什么动静也没有。我呆呆地站在河边的投影里,思绪轻盈如失落的羽毛,游走于梦与现实的边缘,想象着过去的时光,锋利的记忆,甜蜜而忧伤。

    这正合我意。我止住心跳,打量起传说中的祖父。那是一张俊朗英气,棱角分明的面孔。后来我从一册泛白的书页中,意外找到了他仅有的旧照片,他竟活生生地站在了我面前,使我忘记了恐惧,甚至心头满怀感激。我隐约感到,崭新的生命伴随着诞生的黎明前,在时间长河中逐渐硬朗。夜晚潮水般退去,而精力充沛的新的一天,映衬在朝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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